忽然間,平生所學的種種應對之法、機變之道一樣也用不上了,忽然間便覺得一顆心柔軟了下來,忽然間什麼說詞都忘了,只是很自然地放松了身體,很自然地將頭埋入他的懷抱,很自然地接受他的擁抱,感受他身體里的溫暖。
這個驕傲冷酷的男子,卻也是有血有肉有溫情的,只是除她之外,卻不知可還有人感受過。這強大而溫柔的懷抱,曾有何人享受過。自然有人,這個男人可不是什麼守身如玉、潔身自好的正人君子,這個身居高位,手擁萬金的男子,他不好享受,也沒有太多的風流故事流傳于外,但她很清楚地知道,當他需要時,他的身旁不會少了醇酒美人,酒和人,都應當是極品吧。
想到這里,韋小心在肖飛懷中微微一笑,沒有什麼了不起,她也不是貞潔烈婦乖乖女,這幾年江湖游蕩,見識過多少男人的種種情態,這倒正好扯平。以後的仗從頭再打,憑她的本事,就不怕鎖不住這只雄鷹的心,也只有這永不受牽絆的飛鷹可以給她如此的吸引力,讓她想要真正去追尋他那驕傲的心。她可是第一流的妖女,最最美麗聰明,自信非凡,從不怕哪個男人可以逃月兌她的手心,即使是這只想要飛天的鷹。
肖飛也同樣感受到了她一瞬間的柔情,伸手托起她的俏臉,凝視她的明眸,輕輕道︰「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蹤你的作為,但我也同樣知道當年的婚約並不能真正約束你,你在江湖上歷煉,必要看多世間男子,方可以肯定將終身托予何人,我並不想干預你的選擇和想法,我只想在你實現當年的願望時,也盡力做到我所許諾要做的事,我很高興你最終來找我了,其實我本來以為還要等的,等到你認為我真正達到當年的雄心大願時才會出現,想不到,在此之前,你就來了。」
韋小心抬眸看肖飛的眼,鷹一般銳利而鋒利的眸子里竟會有如許溫柔,如許知心,而從他的眼中,卻可以看到自己眸中那樣清澈自然的情懷。
這樣的眸光本不屬于韋小心,本不屬于百變妖姬。她歷身江湖,化身變幻,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形象、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不同的男子身邊,總能叫人痴狂迷醉。情是何物,她已看多歷盡,卻不曾親嘗。只覺為此痴狂為此牽念實在是件極為可笑的事,但這肖飛,終不是旁人,他是最驕傲、最冷酷、心在雲天的鷹,他更是這世上最明了她的人。
多麼奇怪,十年不曾相見,卻誰也沒有忘了當年的約定。十年里各自走著各自的路,不曾刻意思念,不曾刻意期待,不曾生死相許,不曾刻骨銘心,但都一直深深關注著對方,為對方的成就而歡喜,期待著對方下一步的奇行異舉。
十年後的再次相見,竟又如此輕易如此自然地就深深了解了對方每一個行動的本意,每一點心情的變化,甚至他們雙方還不曾真正交心暢談過,可是卻可以這般知心,這般知意。
她從小就不屑做個世人所認同的閨秀淑女,只愛飛揚跳達,只愛冒險刺激。所以她找上最狡猾、最凶惡、最狠毒的男子,以她的種種本領獲得他們的傾情,可她自己卻終是茫然。那些人看到的不過是她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假象,卻又如此輕易地受地擺布,有過快樂,有過得意,但一切部是如此短暫地就逝去了。她誓要當個禍國殃民,玩弄男人的大妖女,可惜對手永遠名不符實,若不能降服真正了不起的偉男子,又怎能當一個絕代大妖女呢。她是個愛讀史的女子,對于史書上的賢後良婦向來不屑一顧,只愛那些可以傾國奪政的奇女子,而她,卻既想要做出一番大事,偏又喜歡真正的對手有足夠的才智能力,以後的日子才可以「驚」彩百出,不致寂寞。
她一直沒有忘記十年前與她訂下一個奇特婚約的男子,她誓要當個妖女,他卻要做個梟雄,她若真成了妖女,他才肯考慮娶她,他非得當了梟雄,她才願意嫁他。
幼時尚不懂事,而今遍歷江湖,再回思當年之情,卻真的明白,也許這世上真正了解她、明白她的,只有一個他,她與他,才是真正同樣的人。
這些年來,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能做出真正的大事,他能有一番驚天的成就,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他的一切。從他進入千凰樓做龍殿殿主開始,就知道他終有一日要對秦倦發難,可是,千凰樓還沒有內亂,卻逢外敵,最後,肖飛輕輕松松當上了樓主。
她沒有為他歡喜慶幸。因知對于這樣從天下掉下來的便宜樓主,肖飛不會真的稀罕。
很奇怪的是,這麼多年沒有見,她卻如此清楚,如此肯定地知道他的想法,只因她相信,他與自己是一樣的人。
什麼權勢富貴又何嘗真正在他們心中,他們要的,不過是與天相爭,與地相抗的快活與樂趣。為自己選擇一條最難成功的道路,然後義無反顧決然無悔地走上去,敵人越強越是歡喜,處境越難越是振奮,有難關就破除難關,有困局就打開困局,成功與失敗早已不再真正重要,追尋的目標也未必是真正在意的,只有那追尋的過程,才真正讓人迷醉回味。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他們根本不去追尋,太容易擁有的權位,無論有多高貴多龐大,也不能讓他們動心。
所以,當秦倦未死的消息再次傳出時,她是真的為他高興,很想看一場真正的龍爭虎斗,可是,卻又再一次失望了。秦倦並不想當回樓主,並不想再爭權奪利。可是,秦倦在千凰樓的地位卻從來沒有被撼動,天下人都知道,但有疑難事,需尋七公子,天下人都知道「千凰樓主,秦倦肖飛」,肖飛的名字永遠在秦倦之後。
那個驕傲的男子,那個胸懷大志的梟雄人物可能受得這般屈辱?
她一直默默等著,看著,等待著他日,那只鷹振翼而起,讓他的羽翼遮天蔽日。可是,千凰樓一直沒有動靜。
難道當年的大志,當年的雄心,早已化為雲煙雲,難道他的驕傲,他的不馴,早已被千凰樓的珠光寶氣所淡化?難道他的睥睨他的豪情,都已被秦倦的智慧所折服?
她終于焦慮了,她終于按捺不住,終于來到了千凰樓。
只想看一看,他是否還是當年那許下壯言豪語,誓要吞吐天地的梟雄人物,還是不是她十年來不曾忘懷、心中一直認定真正可以配得起她、伴得了她的知心之人。
原意,只不過是想要看一看。
可是再見到他,卻又那般忐忑,那般驚心。既想他一眼認出自己,又恐他一眼認出自己。既怕他鷹一般的目光,又渴望他真能看透自己。
為他的關注而驚心,卻又為他的無視而氣惱,那一夜知道他似乎認出自己時的芳心狂跳,偏又因他不肯說明而恨怒無常。
這些年來,她已能熟練地做出諸般形態,將旁人的情緒控制得一絲無差,卻只因他,而失了自制之能,芳心起伏,情感變化,皆受了他的牽制。
本來,只是想要看看他,卻終是無法坐視,不能旁觀。盡己所能地攔阻每一個向秦倦請示的人,指責他們的失分越位,暗中提醒秦倦,為的何嘗是關心秦倦的病體,只不過是想要真正保證他在千凰樓中的權利罷了。縱然他真的放棄了,真的不再爭,她卻終是為他不平,為他而爭。縱然他不領情,縱然他裝作不相識,縱然他並不真的在意許多年前勾過指頭的約定,她卻還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