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飛的語聲,開始冰冷一片,說到敵對者時,則暗懷譏誚之意,待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卻義變得緩慢低沉,無形中有了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秦倦卻渾如未覺,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下,他依然淡淡一笑,目光並不銳利卻幽深,語音依然低弱,但極自然︰「也許我應該感謝某個人很小心地提醒過我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 只是看著肖飛,完全沒有往旁邊的韋小心身上看一眼。
同樣,肖飛那銳利到極處的目光也只鎖定了秦倦,徐徐道︰「那個小心提醒你的人,是否也叫做小心?」
秦倦微笑,閉上眼,任由倦意流露出來。
肖飛起身道︰「我走了。」也沒等秦倦點頭,轉身便往外走,一直走出房去,他那一聲帶著冷意的笑聲方在眾人耳邊響起︰「好一個小心!」但他的人卻已走了,他從頭到尾,就連眼尾也沒有去掃書小心一下。
韋小心自人房以來,一直含笑站在秦倦身後,笑得溫柔,笑得動人,笑得嬌媚,笑得美麗,笑得……都有點兒僵了。
一直笑到肖飛離去,一直笑到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從外傳來,她依然神色不變,笑容不變。只心里頭已是氣得要吐血,這兩個男人,竟是從頭到尾沒將她看在眼里過。
她韋小心,從小到大,還不曾受過如此輕忽,此仇此怨,必有得報之日。
第四章
韋小心本來以為肖飛還會來找秦倦,自己絕對有機會扳回一局,誰知肖飛除了回樓的當晚來見過秦倦一回後,便一直忙于樓務,根本沒有再找秦倦聊天的興致。這個人果然和千凰樓其他那些有事沒事就愛在秦倦面前晃來晃去,不听這位公子說話就沒有主心骨的笨蛋高層管事不同,他果然是個人物。
只可惜韋小心的仇卻是不能立報,心中不免焦躁。
雖然肖飛回來之後,大部分人都向他匯報,听他指派,但仍會有人來找秦倦稟報事情,這些人撞到韋小心的氣頭上,槍口上,自然沒一個討得了好。
而秦倦竟然也由她如此鬧騰,並不管制,更加讓千凰樓上下的人不敢得罪這個被如此縱容的得寵丫頭。
書小心原以為肖飛遲早要來見秦倦的,不必急在一時,可是在肖飛來之前,秦箏就先回來了。
秦箏幾經周折,終拜訪到藏地密宗活佛。這位活佛以密宗異法推算過秦倦的命盤後大為驚嘆,因為在命數上,秦倦在數年前,就應該死了。他現在的命,竟是以他自己的強大力量,硬生生向天爭來的。活佛驚訝之下,聲明幫不上忙,而且這個人也用不著他幫忙。這樣一個人,只要他自己不想死,就是天也不能叫他死。
秦箏自己也不知到底該失望還是該欣喜,只能辭別活佛,回到千凰樓。
才一回樓,便立刻知道了韋小心所做的一切之事,自是歡喜無限,拉著韋小心說了不知多少體己話,私底下更是將秦倦大大嘲笑一番,秦倦素來了解她的性子,知她的千般刻薄,萬種脾氣,都是因著太過關念自己,自然也便由著她說。
秦箏回來的這幾日,日日伴著秦倦,就連秦倦的貼身侍童和衛士也識趣地遠遠避開,韋小心自然也不用再整日守著公子,閑來沒事,玩遍了五鳳閣,便到其他各處去串門,奇怪的是,縱然是那些曾被她氣得半死的閣主殿主們,踫上她也還是客客氣氣的。
一來是她把一眾夫人的心全給哄軟了,二來,這幾日,秦倦精神極好,有時甚至會在秦箏的陪伴下走出五鳳閣來散步,千凰樓上下看到他們的七公子難得有如此好的氣色精神,自然也不能不承認,是這些日子充分休息的功勞。
而且韋小心自稱公私分明,她認為替秦倦擋人,是在辦分內的公事,現在公事已了,到了論私交的時候,見了淮都笑臉迎人,不待人說,已一迭聲地倒歉,一直說到眼楮發紅,盈盈欲泣,叫人心里一陣陣內疚,本來要發作的脾氣,也全變成了同情。不但罵不出口,反要柔聲安慰于她。她方拭了淚水,笑著稱謝,口口聲聲贊你胸襟如海,雅量高致,將你捧到天上,崇拜莫名,讓人如何不喜之愛之。
不過,韋小心倒是聰明,玩來玩去,肖飛的飛雲閣地是半步也不敢進的,她很明白,她的百變本領,對肖飛,只怕一樣也起不了作用,與其自討沒趣,在旁人的地盤上吃虧,倒不如慢慢尋找對方的破綻,他日方可一擊報仇。
只是不用陪在秦倦身邊的日子,沒有什麼挑戰性,十分無聊,所以每天都要在別處與那些夫人們閑聊到很晚,把她所有想套的內情都套出來後,方才閑閑回到五鳳閣睡一個甜蜜蜜的覺,在夢里去將肖飛大卸八塊來出氣。
這一夜,她趁著月色,愉快地哼著歌兒回五鳳閣去,才剛到正門的,就看到葛金戈急匆匆地也往這邊來。
韋小心這幾日正閑得無聊,幾乎沒有去想,立刻攔在葛金戈面前︰「葛閣主,哪里去?」
梆金戈的心情明顯十分不好,沉著臉說︰「我有要事,要見公子。」
「葛閣主,現在已經很晚了,公子與夫人想必已然入睡.這個時候去見他,好像不妥。你要想找公子聊天,還是明兒清早吧。」韋小心含笑道。
梆金戈怒道︰「什麼聊天,我為的是樓子里的公事。」說著便要從她身旁過去。
韋小心一移身子,仍是正正擋在他之前︰「好奇怪,若是公事,更不該來找公子,樓主是肖飛,不是公子啊。千凰樓的公事,不問樓主,卻來吵公子安眠,這是什麼道理?」
梆金戈心情煩躁,怒喝一聲︰「快讓開,樓主把本來已經縮減的施藥款又再縮了一半,再這樣下去,這筆銀子就要被他全扣光了,我要去面見公子,只有公子才能阻止他。」
韋小心如花的笑容不知何時已化為寒霜,肅容道︰「這就是閣主不對了,肖飛是樓主,他自然有權力決定樓中的開支用度。他扣了那筆銀子只要不是私吞,你就無權去指責他。如果他的決定你不同意,你就該與他據理力爭,你在事後偷偷來找公子。這豈是為人屬下之道?千凰樓若人人如你,那還要肖飛做樓主干什麼,你們接著讓公子當樓主,接著讓他累死累活直到病勢一發而不可收拾算了。」
梆金戈並不善于言詞,此刻听書小心句句說來,字字在理,更是無以辯駁,只能氣得跺腳︰「你知道什麼,我們樓子歷年都對貧苦人施醫贈藥,很多窮人都只能靠樓子的施舍活命,摟主這一扣,斷了多少人的生路?」
韋小心全不動容,冷冷道︰「閣主你又錯了,救人施藥固然是功德,卻不是義務。為富者有權力自由運用自己的金錢,他肯救人固然好,他若不肯,你也無權因此指責他。更何況,千凰樓歷年救人,只要千凰樓一不施舍,他們就不能活命,可見這些人已經完全依賴千凰樓。然而人若不肯自立,憑什麼還要指望旁人無條件救濟。」
梆金戈料不到一個女子,竟然可以說出這樣冷靜、冷酷、細思卻又自有道理的話來,一時怔住了。一直以來,紅間閣的大部分收入都用在施舍窮人救濟貧苦上了。千凰樓各處的收益中,也只有紅間閣的收入,多不入公,只拔出去行善,而他一直負責這些事,也一直覺得這是極應該、極有功德的好事,他也一直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所幫過的人而驕傲,此刻听韋小心一番話,反覺心頭一陣迷茫,竟不知自己一直以來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