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場休息時間,燈光大亮,驅散了隱密的黑暗。她沉靜地坐著,低垂眼瞼,雖然已經止住哭泣,但仍看得出她的悲傷。
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很感人的故事。」他選擇用中文說話,試試他的運氣。
這句話傳入華容的耳里,在她的腦中回蕩,熟悉得令她渾身僵直。
當年,她和永聿一起看這出戲時,他也曾這麼說……
第二章
華容驚愕地抬眼望向說話的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黝黑的眼眸,他的眼楮看起來炯炯有神。一股不知名的失望感襲上她的心頭,在那模糊錯亂的一瞬間,她原本以為會看見一雙愛笑的眼楮,就像永聿……
她苦笑著搖頭,命令自己回到現實。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對于她也以中文回話,倪冬並沒有太驚訝,因為他的直覺一向靈敏得超乎常人,就和他的智商一樣。
「我剛剛哭得太夸張了,是嗎?」華容低頭看著手中捏成一團的紙巾。
倪冬聳著肩說︰「很多人第一次看歌劇時,都會很容易被感動。你是第一次來嗎?」
「不是。」
「那就是來尋找記憶的?」
「可以這麼說。」
他望著她依舊迷蒙的雙眸,心疼的想,這是一雙受傷的眼楮,正不自覺地乞求他人的保護。但他相信,她並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來如此脆弱。
他輕扯嘴角,灑月兌地擺著手。「你可以盡量哭,不用在意哭聲會影響到我,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幫我多流一些眼淚吧!」
「你要我流兩人份的眼淚?」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嗎?」他笑著問。
她有點出神地看著他。他的微笑神奇地驅散了一些惆悵的氣氛,她發現他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方正有形的臉,略寬而不厚的唇形,以及堅挺的鼻子、溫柔的眼神,讓人感覺非常……親切、安全。
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人這麼沒有防備的聊天,只除了永聿。
他仿佛看穿她的想法,略帶調侃地自我解釋,「放心,我不是那種到處找漂亮女人搭訕的登徒子。」
「沒關系。」她低頭掩飾突如其來的訝異與不安,那一瞬間,她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心里在想什麼。
「你很適合看這一出戲。」
「因為我的淚腺比別人發達嗎?」她揚起手中的紙巾。
「不是,因為這是一出悲劇性的愛情故事。」他的笑容溫暖得如冬日的陽光。
悲劇性的愛情?這幾個字敲進華容的心扉。她和永聿的愛情不正是以悲劇收場嗎?他是意有所指嗎?
她抬起秀眉,微揚聲調的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難道我看起來像個悲劇性人物嗎?」
沒料到她會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倪冬沉默了半晌,雙眼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你總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地滑過她的心弦,牽動起一陣莫名的共鳴。
「怎樣?」
「習慣將別人說的話解釋成負面的意思。」
她圓瞠著大眼瞪他。
就在一個多月前,雅才對她說過,「容容,我覺得你變了,變得不快樂,也變得有點偏執。」
而類似的話從一個交談不到五分鐘的人的嘴里說出,其威力比相識多年老友的勸言更大。
難道她真的變了嗎?
倪冬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面向光源,挑高天花板打下的燈光在她的臉蛋上映射出昏黃的光暈。「我說你適合看悲劇的原因,在于你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楮。」
她盯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玻璃一樣的透明。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輕撫,仿佛帶點疼惜,讓她好想……好想將臉靠過去……
燈漸漸地暗了,下半場開演。他們不再看著彼此,但心境已和上半場不再一樣。
倪冬的腦海中不再是一堆飛揚串連的數字符號,而是黑發女人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眸。
黑暗中,華容則縱容自己將隔壁的男人幻想成永聿,如同三年前他陪伴她看這出戲一般。當時,她是個浸婬在幸福中的女人,以悲憫的心境為男女主角的宿命而哭泣。
當男主角椎心泣血地放開女主角時,她淚如雨下,緊咬著下唇;永聿的手從鄰座伸過來,緊緊地握住她……
散場的燈「啪!」地打亮,如雷的掌聲與叫好聲不斷響起,華容緩緩地從冥思中清醒,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一只黝黑的大手握住.——這不是永聿的手,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手。
她慌張地將手扯回來,匆忙地抓起皮包、大衣,急切地起身想離開。
她小聲地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
倪冬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地看著她離去的倉皇背影。因為他明白,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
一直到她嬌小的身影被人潮淹沒後,他才收回視線。突然,鄰座座椅上的一抹水藍色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拿起那條藍色圍巾,撫模著上頭柔軟的喀什米爾羊毛,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出來。他笑著起身,開始追趕那個急著離開他的人影。
華容像逃命般地快步走出門口,入夜後的冷風直撲過來,她下意識想拉緊圍巾,才發現她把圍巾忘在歌劇院里。
她低聲咒罵,轉過身想要回去,卻被擁擠的人潮不斷地往前推,她雙腳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往後倒,下一秒鐘,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溫暖的身軀包圍住。
倪冬一低頭將圍巾繞在她的頸項,並體貼地幫她將不小心被圍住的長發拉出來。他審視著她,「你很適合這個顏色。」
華容再度瞪大了雙眼。
三年前,永聿將這條圍巾送給她時,也說了同樣一句話。今天晚上,太多的巧合讓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住。「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的聲音因慌亂不安而略微尖銳。
「說什麼?」他不解地蹙眉。
「為什麼說這顏色適合我?為什麼?」她的表情像極了在森林中迷路的小羊,害怕誤入獵人的陷阱。
他不知道是什麼嚇著她,但仍沉穩地道歉,「對不起,如果冒犯到你……」他的雙手離開她的肩頭,隨即往後退了兩步。
華容猛烈地搖頭,她知道自己失常了!他一定認為她是瘋子。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她露出一抹苦笑。「我有點失常,大概是時差的關系吧!原諒我,我先走了。」
再一次地,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逃離他。
華容紛亂的腳步,正反映了此刻她內心雜亂無章的情緒。剛才在歌劇院里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與熟悉感,令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永聿。
除了永聿,她不應該再對別的男人產生這種感覺。這是一趟思念的旅程,她不應該讓其他怪異的情緒影響她。
他一定是惡魔!想來測試她是不是真心愛著永聿。
???
倪冬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今天一整天,他跑了幾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從倫敦塔、鐵橋、博物館、美術館到西敏寺,只為了尋找一個嬌小落寞的身影。
倪冬坐在露天咖啡屋外的走廊上,自嘲地想,如果讓段明知道,他一定會笑到滾在地上,甚至不在意可能會弄髒身上昂貴的西裝。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無計劃地做事,就像大海撈針一樣。但是,對于一位只有短暫交談過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找到她的線索,他甚至連她姓什麼、叫什麼、從哪里來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點瘋狂,但他就是無法輕易地將她拋到腦後。
原本,他今天應該要回城堡的,因為晚上管家如果看不到他的身影,肯定又會著急的通知各方人馬到倫敦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