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狼狽地凝目注視,不遠處,君尚含笑望她,手中拋接著一個雪團,顯然打算第三次偷襲她。
薄怒騰上雙頰,染出淡淡的胭脂,冰天雪地中,更顯得分外妖艷嫵媚,君尚看得呆住。
「捉弄我,你真的這麼有趣嗎?」青蓮怒氣沖沖地大喝,「你就這麼見不得我片刻的平靜嗎?」
「不……」君尚怔住。
「那麼,小蕪其實並不是王妃找她了,是你對不對?」
君尚不語,但,沉默就是默認。
青蓮點頭,冷笑︰「我居然還感激你!我居然還以為你真的……」貝齒咬住了下唇,她轉身,還沒走幾步,君尚就從她頭頂一掠而過,落在她正前方十步之距。
她看也不看君尚,直接扭頭飛奔。但是,她快,君尚更快。還是她的正前方,還是十步之距。
她咬牙,腦門上青筋暗跳。跺了跺腳,她急速左轉,抬眼時,君尚已在同樣的方位同樣的距離等候。
「你到底想怎樣?」
「扔雪團!」
青蓮氣得笑了︰「扔雪團是嗎?」她俯身,兩手胡亂抓了把雪,左右開弓,向君尚臉上擲去。啪啪兩聲,君尚的兩邊臉頰都中了著,殘留的白雪逗留在他的臉上,現出幾分可笑來。
「還扔嗎?」
「扔!」
「好,這可是你說的!」青蓮抿了抿嘴,動作更快,俯身、拾雪、揉團、飛擲,一氣呵成。身上的鶴氅隨著她的動作飛揚開來,煞是好看。所有的雪團無一例外地擊中目標,待她停下時,君尚幾乎變成了一尊雪人。
「還扔嗎?」
「扔!」
青蓮揚起了手臂,對準了君尚的眉心,想要將掌心的雪團狠狠地扔向那個地方,但是,她攥得如此用力,手掌間的雪團竟粉碎成齏。
「你究竟想怎樣?」她忽然氣餒地垂臂,仿佛扔雪團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
「你曾經說過,等到大雪紛飛,就和我一起扔雪團。」君尚緩緩地說道,「青青,你忘記了嗎?」
青蓮呆呆地瞪著君尚,那句話,仿佛改變了時空。八歲的她拉著十六歲的他,仰頭說道︰「君尚哥哥,下雪天才好看呢,而且還特別好玩。等到大雪紛飛,我和你一起扔雪團,你說可好?」
溫熱的液體刺痛了她的雙眼,她下意識地用手掩住雙眼。
「青青,我真的很想找回我們的過去!」
肩頭,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想像小時候那樣,任何時候,都是你最信賴最可親近的君尚哥哥!」
青蓮陡然推開了君尚,後退數步,才悲愴地大叫︰「信賴?我想相信你!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無數條生命承載著的欺騙和背叛下,我要怎樣才可以信賴你?」淚水奪眶而出的瞬間,她轉身,掩面跑開。
這一次,君尚沒有阻攔。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目送越來越遠的青蓮,好半天才喃喃說道︰「我從來不後悔我的所作所為,我也從來不相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落雪無聲。即使在寂靜的夜,它也不曾驚動和打擾任何人,任何事。雪的跫音,使睡眠更加香甜沉酣。然而卻不包括青蓮。
青蓮無眠。
青蓮甚至不能正常入睡。
她坐在床里側,靠牆抱膝,戒備地盯著床上的不速之客。
「你來干什麼?」
「陪你!」
「不需要!」
「你不是說過……」
「夠了!」無需他刻意提醒,她已經想起來了——「君尚哥哥,青青可以每天晚上都和你一起睡麼?」
「我願意每天晚上都抱著青青入睡。」君尚伸手,指月復溫柔地撫過青蓮的面頰,「抱歉這個答案遲了十年。」不是對不起青蓮,而是對不起自己!他居然浪費了這十年的光陰。
青蓮想要大聲地告訴他「不需要」,但是,一種溫熱的液體堵塞著鼻腔,她怕一開口,那液體就會肆無忌憚地淌下來。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十年的滯留,報仇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永遠只有一個——君尚!
身體被溫暖的氣流所包圍,沒有暴戾,沒有輕薄,只有小心翼翼的溫柔。
淚,如傾!
「青青?」君尚的聲音充滿了驚慌,想要為青青拭淚,卻又不知從何下手。生平第一次,他有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慨嘆。
哭聲被壓抑著,與其如此,更加氣噎。
「別哭了!」
「不要哭了!」
「不許哭!」
「丑死了!」
青蓮不哭了,擦去了眼淚,紅腫的雙目平視著君尚︰「請你離開!這里是我的房間,我有權決定你的去留。現在,我不歡迎你!」
「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君尚勃然大怒。
「這是你趕走我的方式嗎?」青蓮的聲音透著疲憊,「王,其實你何必這樣,你只要說一聲,我就會離開了。」
君尚張了張嘴,想要發作,又無從發作。這一仗,他輸了!
他幾乎是灰溜溜地離開了青蓮的房間。
他茫無目的地行走在萬籟俱寂的深夜,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抬頭,是母親的住處。
君無瑕也還沒睡,燭光下,她依然年輕的臉上帶著狂喜和欣慰。
「娘親!」
「你來了!」
三個字,君尚忽然想起自上次母子之間的齷齪,他一直都不曾主動探視過母親。他的臉紅了。
「娘親為你自豪!」君無瑕挽住了兒子結實有力的臂膀,「你能這麼做,娘親真的很欣慰。」
「娘親滿意就好!」君尚淡淡地說道,王妃從來不是他的重點,如果娘親覺得他那麼做,足以抵消那時的頂撞,他求之不得。
君無瑕笑眯眯地望著君尚︰「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無塵是娘小師妹呢!說來你還得叫她一聲小師叔呢!」
君尚從鼻子里發出了輕蔑的嗤笑。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嗎?」君無瑕還沉浸在故人相遇的興奮之中,「幸好無塵來了,我才解開了長久以來對師門的誤會。原來我身上的毒性並非師傅故意所為,而是我們從小生長的清谷內的瘴氣所致。若是返回清谷,身上的毒性便永無發作機會;若是離開,身上的毒性沒有清谷中生生相克的藥草,就會積存體內愈演愈烈。」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控制你們永遠為清谷效命?」君尚冷哼一聲。
「不是這樣的,師傅也不清楚。是後來離開的人一多,才發現了這個問題。師傅已經研制出解藥。」
「解藥?娘親,你是說你體內的毒從未清除?」君尚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君無瑕輕輕頷首︰「你父王為我想了無數辦法,卻始終無能為力。這兩年來,我的發作越來越頻繁。我甚至已經準備……」
「娘親!」君尚色變。
「沒事了。無塵為我帶來了解藥。可惜……」她仰望著兒子的一頭銀發,「若是再早些,你也不必受那麼多的苦了。」
君尚別開了目光,那麼多的苦?時過境遷,這句話變得多麼輕描淡寫啊!而當初,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離國去家,只為了賭一口氣——「終有一日,我必活著歸來」!那時候,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的眼神驟然冷冽。
「你還在怪娘?」君無瑕的聲音顫抖著,泄露了不安和懺悔。她承認她貪戀著君王的恩寵,忽略了兒子的生死去留。盡避來她一直牽腸掛肚,但是她終究沒有做好一個良母。
敝?君尚冷笑!他怪的是整個命運!
「是娘不好,娘太粗心,沒有……」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君尚的聲音雲淡風輕,而他的手,熱烈地地握住了娘親的手,「重要的是你沒有事!不然,我做的一切也沒有意思!娘,你活著,我也活著,就足夠了!」足夠向虧待他們的命運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