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嫻……」
尹闕氣若游絲,身子往後退去,腳下的石子滾落下山。他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兩人立在斷崖上,由于崖邊被草叢給遮了去,令人不易察覺。
側目凝神一听,石子落下毫無聲響,卻可隱隱听見淙淙流水聲,莫非……俟斤達舉起的刀遲疑著不肯落下。
尹闕輕輕由背後擁住衛書嫻,嘆道︰「不論是上天或是下地獄,你都願意和我一塊兒去嗎?」
「嗯!」衛書嫻輕頷首,任由淚水滴落。
「听好,我只說這一次了……我愛你。」
天哪!衛書嫻好生感動,卻哽咽得無法回應。
「俟斤達,還不快動手。」
俟斤達心一狠,大刀高舉至半空中,眾人卻在此時發出驚呼聲,望著那兩人像墜落的蝴蝶般,雙雙跳崖,墜下無底深淵──心口一窒,俟斤達驀然發現,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時……竟濡濕了!陡地,一冰冷的刀鋒抵上他的喉間,這才令他從感動的狀況下回神。
「大人。」
阿史那彌冷冷的說道︰「找回那兩具尸首,否則……你清楚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去!」
俟斤達啞口無言。
阿史那彌率著部下離去甚遠後,一旁的小嘍才趕緊問道︰「首長大人,現在我們要怎麼辦?要不要立刻下山去搜?」
俟斤達卻愣愣的深思著。天地間竟有這樣的愛情啊!在他們這些一天到晚只會爭權奪勢的莽夫看來,益發顯得可貴。
「首長大人。」
「回去。」
小嘍吃驚極了。「可、可是,都護大人的命令怎麼辦?」
「我說回咱們俟斤族去,听不懂嗎?」
俟斤達率先往回頭路走去。
避他的!這一段愛情若是連上天都不想去阻止的話,他區區一介莽夫又能如何呢?
只能說︰祝福他們。
第七章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取自滁州西澗韋應物著)山澗溪水旁,隱隱的有一灰牆白瓦屋藏身于綠林間,仔細一瞧,可見階前綠苔叢生,灰牆斑駁,看得出是上百年的古屋,門前有一掉落的門匾,紅漆半褪,尚可辨出寫的是「靜心園」。
青蔥蓊郁,清晨那短暫的雨水未褪,替綠意盎然的林間漆上波光粼粼的閃耀水珠。時間宛如靜止般,只有蛙叫蟲鳴窸窣其間。
「哇!我回來!」
一聲清朗的童音來自一年約十三、四歲,剃著光頭,身著和尚服的小孩子口
中,他的聲音宛如黃鶯出谷般,十分悅耳動听。他挑著扁擔走向靜心園,手腳輕盈,宛若在飛。尤其那雙骨碌碌明亮的大眼轉呀轉的,細看之下,讓人瞧不清他是男或女。他一出現,讓這沉寂的世界就像突然涌進一道陽光般,乍然燦爛、耀眼。
「老師父,你知不知道哇!今兒個一大早,我挑著你寫的對聯去換取素齋時,發生了什麼事嗎?唉!真是奇了,那個王小二呀……咦,你知道他嗎?就是長滿一臉麻子的那一個啊!喔!對了,他同我說,有人要買你的對聯呢!就是于闐國那一位什麼……勞什子的大人,願出一百兩呢!老師父啊,你听到了沒?」
小和尚從未進門便淘淘不絕說個不停,進了大門放下扁擔四處瞧瞧後,又喳呼了兩句︰「老師父,你又瞎模到哪里去了?」
他往後面亭子走去,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你在這里。奇怪,我打小在這兒長大到現在,也不覺得這幾株蒼蘭有什麼好看的?」
亭子上盤腿而坐的是一白發及地的老者,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雖睜開眼,但眼瞳渾濁,沒有焦距,顯然是個盲者。
他低沉了一會,才緩緩低語道︰「一真,你太聒噪了!你忘了有病人需要休息嗎?」
「喔!」小和尚反應快速的捂住口,一雙黑眼骨碌碌的轉。
「你今兒個上山去,可有听到什麼消息嗎?」老者又問。
「听到什麼啊……」一真搔了搔頭,這才猛然想起,擊掌叫道︰「對了!我听販羊老伯家里的那口子說,昨兒個早上,東突厥的可汗成親了呢!哦……不、不對,是納進了第三個妾,還是遠從大唐而來,真是夭壽失德喔!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這麼倒楣,嫁了一個老禿驢兼無惡不做的老色鬼。」
「一真,什麼叫那口子,論輩分、年紀,你都該尊稱人家一聲大嬸。」老師父又訓道。
「喔!我忘了嘛!都是老伯嘛!他這麼叫,我也跟著這麼叫,不知不覺就……就習慣了啊!」一真不以為意的直翻白眼。
「你──」
「哎喲!老師父,你就別訓一真了嘛!」一真耍賴似的挨到老師父身邊坐下,陪著笑臉道︰「對了,老師父,剛剛一真提到那東突厥可汗提親一事,你……神色不太對耶!你是不是預測到什麼啊?」
嘴角一掀,老師父笑了笑,「你倒是變得敏銳多了。」
「當然!」一真趕緊逢迎、諂媚了幾句。「有老師父在,一真怎麼可能沒有進步呢!對不對?那……老師父,你剛剛的意思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色欲薰心終將害人不淺。呵!有人死期近了。」老師父語露玄機。
一真听得是滿頭霧水,問號一大堆。
「老師父,你說的這些話,分開來說,一真是懂得一點點,可是合起來呢?
呵,不懂耶!」
「時候一到,你自然會明白。」老師父將懷中的袖袋解開,取出一粒鮮紅的藥丸,吩咐道︰「時辰到了。一真,你取這粒大魂丹給西廂房的女施主服下。」
接過大魂丹的一真皺起了眉頭。
「老師父啊!瞧他們兩人傷得這麼嚴重,尤其是那個男的,活得下去嗎?」
「要死的就不會讓你給救了,快去吧!別叨擾為師的靜修。」老師父話一說完,果真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一真。
一真尚有疑問,但見老師父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他便曉得,就算是死纏爛打也沒辦法再從老師父嘴中套出一個字來。
「也罷,送藥去吧!」
昨兒個下午時,一真背了個竹簍,打算順著河流采野生山芋,好第二天一大早送進城換些米糧回來。由于一真和老師父是住在山崖底下,天黑的快,就在他預備打道回府時,驀然,前頭有重物落水嘩啦啦的響聲。
他眯眼一瞧,就在前頭瀑布底下那兒。好奇心極重的一真便不假思索的往前走去。
就這一眼,可把他給嚇慌了!
一名全身是血、狼狽不堪的男子向他走來,背上還馱著一個女的。這名男子步履蹣跚,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但那雙犀利的眸子卻比野獸還頑固。
「你、你、你是誰?」面對陌生男子緩慢的逼近,一真只有不斷的倒退。「別……」
昂傷男子騰出一只手伸向他,「救……她……」
語畢,負傷男子就像一座山般「砰!」的倒在一真跟前。
「喂!你別死啊!你倒是跟我說清楚再昏過去呀,喂──」
人家都向他求救了,古道熱腸的一真豈有不管的道理?「啊!算我欠你們的好了。」
一真丟下采到一半的山芋,回頭尋得老師父,這才將這一男一女安安穩穩救回靜心園。
踏入西廂房,一真直接推門而入。床榻上躺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沉睡的神情就像空谷幽蘭般,令人心醉神迷,只是,佳人遲遲未睜開眼哪!
「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教人看了舍不得移開眼,莫怪乎那名男子拚了命也要將你救起來。」
一真將藥丸稀釋在茶水里,再一點一滴緩緩喂入女子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