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音皺起眉頭,對于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感到不悅,她將眼光移向沐殷,自然而然地求助于他。
「君父?母親?」沐殷出聲,提醒兩人的失態。
君夫人深吸口氣,又嘆息,牢牢將寒音看著,「不,不是你……你太年輕……而我們都……老了……」
「不……絕不可能……絕不可能不是……」沐華君受到極大的震驚,久久不能回神。
「君上……」君夫人又嘆一氣,挽住丈夫,向眾人說︰「君上身體不適,改日再為貴客洗塵吧!聖巫女……望你海涵。」
眾人驚疑不定,跪下行禮,說了一番「恭請君上恭安」之類的話,唯有殿上的北方聖巫女昂然而立,目光如冰,目視兩人離去。
最後,寒音與沐殷相視,兩人存在同樣的疑慮——「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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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巫女,君夫人已經讓奴婢們準備好內殿,服侍您休息。」
宴散之後,寒音的眼不由得追隨著沐殷的身影。
只見人群涌入,她與他的身邊突然包圍了許多宮婢、侍衛,將兩人的距離愈推愈遠。
沐殷遠遠對上她的眸,眸色平和,竟似在安撫著她頓起焦躁的心,然後被眾人簇擁而去。
他就這樣走了?
兩人臨去的相望,好像自此之後命運將是全然不同的轉戾點。
荒謬!一直以來,她都想要擺月兌這人,怎麼可能會有失去什麼東西的惆悵?
「聖巫女?」侍婢還戰戰兢兢的等她回應。
「太子現在在哪里?」
「殿下正在太子殿休養。」
「去通知沐華君與君夫人,我現在要去替太子療傷。」她要速戰速決,華美的宮殿與人群的雜思都不適合她。
「可是……」
群婢面有難色,君夫人命令她們必須即刻送北方聖巫女入殿,不能讓聖巫女與沐殷有機會見面。
領頭的宮婢說︰「天色已晚,聖巫女一路舟車勞頓,不若明日您精神飽滿,再為殿下審傷吧?」
「我不是來沐國吃飯、睡覺的,就算今日能為太子治傷,也還必須調養幾日,我尚有要事待辦。」
面對寒音語調冷漠,幾乎是不留情面的話,宮婢更是不知所措。
她們一輩子在宮中,迎來往去的都是氣質高雅、說話像隔了一層紗的名門貴族,曾幾何時應付過這般美若天人卻冷漠無比的女子。
「太子殿下已經歇息了。」不知所措之余,為首的宮婢不假思索將最掛念的事月兌口而出。
原來如此。太子殿下已經睡了,所以其他的人不管要生要死都得等一等。
哼!太子又如何?這些國君講求禮制仁義的表面,最先照顧的還是自家人。
「他睡了我沒睡。沐華君找我來,主要還是要為太子治傷,想必他比我急。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去找也是無妨。」寒音平淡的說,她其實不想為難這些不由自主的奴婢。
「不、不……」
爆婢哪敢放任她一個人在宮殿亂闖。
「奴婢這就請人去通報,立刻帶您到太子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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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內,滿室噤若寒蟬。
「如何?」只見寒音拈指在沐離熟睡的面容指來比去,閉目不語,君夫人忍不住探問。
小小的太子殿里聚集了十多個人,人人心念不同。
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緊張,還有心存惡念,暗暗詛咒太子一蹶不振的。
丙真是人本為己,人心難測,這些人前倨後躬,還不若沐殷一人光明磊落。說也奇怪,她為他的大哥治傷,為什麼他卻沒來?
今日聚集殿內的人,看來都是沐國位高權大的重臣,適才她感受到眾人紛雜心思,就足以探測到沐國政局不若表面上平靜,以沐殷的為人,恐怕要吃暗虧,卷入這場風波。
寒音皺眉。她是怎麼了,老是想起沐殷?
她語帶不耐,「我行功時,不許旁人打擾,你們退出宮殿三尺之外。」
沐離生得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失魂落魄,為情神傷。
遺落了三魂之「幽精」,邪入了七魄之「雀陰」,才會導致精神恍惚,心勞氣散、邪穢暗生。
留著一把長須的禮官忙說︰「聖巫女,有道是男女有別,即使親如兄妹,五歲即不同席,十歲……」
「出去!」寒音眉眼動都不動。管你男女五歲、十歲不能怎樣?哪來這麼多麻煩的規矩。
「這……」禮官老臉掛不住,僵著。
「太子就勞聖巫女費心了。」君夫人制止禮官,然後與眾人一起退下。
寒音花了一個時辰,便將沐離失離的魂魄歸位。
「你是……」沐離迷迷糊糊睜眼,看見貌若天人的寒音,不由得愣住。「是神人嗎?」
寒音耗了靈能,感到倦意,淡淡說︰「休息吧!」只手一點,沐離立即睡去。
往後,她只要為沐離調養七日,就能讓他回復神志,剩下的是他自己的心病,只有時間才能為他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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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到沐國那日起,寒音再也沒有與沐殷交談過。
沐國是崇尚儒道思想的國家,男女之防甚嚴,不得同處一室,不得私相交談,綁手縛腳的規矩多如牛毛。
只要她出來走動,身後就跟著一群侍女,明的說是服侍她,暗的像是監視。大概又是為了什麼男女不得怎麼樣的規矩。
沐離已經將近痊愈,但沐華君從那回罷宴後,就開始一病不起。因此,沐國國政沒有因為太子復元漸入佳境,反倒落入空前的危機。
柄君病重之際,朝政勢力一分為二,保守的舊派擁立太子,改革的新派擁立二公子。
寒音只在這里留了七日,就清楚感受到沐國風起雲涌的政爭。
爭什麼呢?百年之後,還不都化為塵土。
這里的每個人、每件事物,都虛假得令人不耐。
相較起來,沐殷似乎還算是最不迂腐的人。
寒音想起前日不經意在廊上與沐殷相遇,她狠狠瞪他一眼,他卻不怒反笑,眼眸晶晶閃亮著,知道她的無奈,然而礙于兩人身後都跟著一串人粽子,僅僅擦肩而過,一句未談。
遭妖道襲擊的隔日,她癸水已盡,靈能恢復,即刻為沐殷治愈傷口。
猶記那夜,他傷重體弱,也沒有半分埋怨,甚而還妄想為她守夜,只要她一夜好眠。
她冷著臉逼他睡下,屈膝坐在他身旁添火加柴,時而恍惚,只瞧著他平靜的睡顏。
若說,只要我活著,便要護你……
寒音皺眉,不悅地甩出流連腦海的這句話。
她忘不了那一夜。他說話的表情,他語調的低沉,她的驚愕,她的心悸,甚至是當時的溫度、氣味與空氣,還有緊緊相依的唇瓣。
這一切太鮮明、太清晰,太令人難以忘記。
「聖巫女?」優雅的喚聲將寒音游離的神志喚回。
寒音不語,冷淡的眸回視君夫人。
「請聖巫女留至仲弦大婚後再走吧!」君夫人客氣地挽留。
君夫人一直很客氣,客氣地接待,客氣地感激,似乎要為那日失神喪智、病臥在床的丈夫克盡地主之誼。
「母親,兒臣求見。」門外傳來沐離的聲音。
「進來吧!」
進門的男子生得俊秀斯文,與沐殷的氣質十分相近,但又不盡相同。
沐離是溫和的,他是教女人瞧了都會喜歡的男人,外表干淨斯文,內心也是如此,純粹的溫文儒雅、表里如一,出身良好的環境使他舉止優雅,能夠在屬于他的一方天地盡展從容。
相較起來,沐殷雖然相同的溫文儒雅,也許在宮中地位尷尬、不上不下,則顯得內斂許多。
沐殷將生性中獨有的男子氣概與霸氣隱藏得很好,盡避這一點微乎其微,教人瞧不出端倪,但她看得明白,兩人就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