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沐二公子,有求于人,卻能不失尊嚴。
這教她莫名其妙的生氣,她偏就不信,他是這樣無懈可擊。
她陷入沉思。
听說沐國遵行孔子之道,那老夫子對女子向來瞧不起,說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女子為卑,男子為尊,莫名其妙就這麼定了下來。
好像這世間只有男子當得成君子,女子就是小人,可女子沒半分虧待男子,要是嫁了,一生就是夫奴……
突然,一個想法浮上心頭,她決定付諸行動。
「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甘為我奴,任我差遣一個月,我就救人。」木門此時咿呀作響,竹屋走出一名黑衣女子。
她一身黑,與冷漠的嗓音一般,沉冷如夜。
她的臉蒙上一方黑巾,方巾外的膚色與黑衣相較,顯得更加白淨無瑕;她的眼眸如冰,氣質高雅懾人。
雖然瞧不見容貌,以其身形氣質,已是姿若寒梅,形如雪仙。
只可惜,她全身上下透著極端的冷漠,絲毫沒有令男子迷醉愛慕的嬌媚柔婉。
「你怎麼說?沐二公子。」
「好,一切由聖巫女指示。」
他不拒絕,也不生氣?她清冷的臉蛋暗藏惱意。
「沐二公子既己答應,只要這個月服侍我周全,我自會信守諾言,只不過要我收你為奴,必須比照當初我收丑奴的規矩。丑奴,你告訴他。」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後吩咐丑奴。
「主人……」丑奴驚呼,面有難色。主人這下子真是狠了心了。
「請丑奴姑娘明示。」沐殷淡淡接話,不以為辱。
沐殷是何等人物,早就知道聖巫女刻意要與他斗智,這樣奇特的女子,他還真是生平未見。
「唷!唷!丑奴就是丑奴,別姑娘姑娘的叫,呃……」丑奴停頓一會兒,才說︰「當初丑奴求主人收留時,在門外跪了一天一夜……」
沐殷二話不說,不願浪費絲毫時間,撩起裙擺就地跪下。
聖巫女低頭將目光移向沉默的沐殷,與他的眼眸相交。
他的眸子清澈無礙,仿佛已經看穿她逼他下跪的心思,她的心旋然猛跳如擂鼓。
她向來不喜歡接近人,原以為能夠用話語將他逼退,依照男子天生自尊妄大的個性,任何男子都不可能接受她的條件。
這一場無形的戰役,她莫名其妙敗下陣來。
她在心里冷哼,突然感到極度不悅。
「但盼以沐二公子的尊貴之身,不會半途而廢。」她回身進屋的腳步不知不覺有些急促。
沐殷目送她的背影,心有感觸。
聖巫女深居簡出,竟非不通世事,她的心思靈動,三言兩語挑弄著人性,在在說明她有一顆復雜聰慧的心。
而這顆心,隱藏在她無情冷酷的背後,會是一個孤寂的靈魂嗎?
第二章
你不該存在的……你不該……
因為,她是瑟縮在牆角的影子。
影子,顧名思義,就是現實生活不存在的,她之于這個有情有義的天地,本就多余。
所以,那個美麗而蒼白的女人總是含恨的看她,喃喃的說︰「你不該存在的……」
既然不該存在,就讓它消失,既然沒有人惋惜,她也無可留戀。
死,可怕嗎?一點也不可怕。
丑奴從懸崖落下,死了。
她說一點也不可怕,確實。
別以為死的是別人,事不關己可以輕描淡寫,她也從懸崖落下,死過一次。
她知道她死了。
飄在空中,看著那個一動也不動的自己,直到一個從天而降的女人落在她身軀旁說︰「這孩子命不該絕。」
命不該絕……
她的命該不該絕,不該取決于任何人的話語。
她因為痛恨被人取決,所以選擇死亡,現在也不會為了任何原因的取決而眷戀生命;她只想逃走,無奈有一股強烈的吸力將她吸回身軀,當她感到痛覺時,她知道沒死成。
「北方聖巫女降妖伏魔,以壓鎮北方惡靈為使命……是時候了,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救她的中年女人自稱帝巫女,有通天喚地之能;帝巫女說她命不該絕,天命所向,她就是她等了許久的繼承人。
帝巫女為她取名「寒音」,就像是看透她的性子——寒音、寒音,多麼無情絕愛的名。
她的心性與天賦,使她毫無疑問成為在這個寒冷的北地生存、專精于降服鬼魅的「天地之術」的北方聖巫女,與鬼魅共存,于天地無情。
她活著嗎?也許。
她與丑奴最大的不同處,是要吃、要喝、要呼吸、要睡眠,除此之外,她不覺得自己活著。
擁有人類本能的生存能力並不代表活著,她的生命是行尸走肉,日復一日,以微薄的北方聖巫女一職維持著生命。
從小她就在黑暗中長大,她的世界只有「黑暗」,連夢境都是,夜晚的萬籟俱寂對她是百般凌遲。
黑夜中寂靜,隱藏陰郁,陰郁只有一個意義——黑,沒有光明的黑。
她向來淺眠,風吹草動都能使她驚醒,于是她習慣日夜顛倒,礙于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她害怕夜里的夢魘,只有白晝使她平靜,在這個充滿虛偽、狡詐的世間,日照是勉強的光明。
本該休憩的午後,竟然無法成眠,這時听到丑奴傳來有人入山的消息,也許是白晝不能入睡的空虛感,或是一種無法說出的巧合,她接見了他。
她慢慢走向窗邊,輕推出一個空間。
沐子樞……他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子。
她知道,在他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些她不明白的東西。
暖陽,再怎麼暖,也是燃燒萬丈的太陽。
涓水,再怎麼柔,也是蘊合波濤的海洋。
這世上總有些人、總有些事,為了某些不知名的因素默默地堅持著。
他,平靜的扛下不屬于他的責任,都足以證明他還深信人性中存在著信任、承諾與熱情。
熱情?任誰都不會這樣去形容他吧?
她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懊惱,她不需要剖析一個陌路人,就像她的生命永遠不存在這些陌生的情感一樣,無庸置疑。
黃昏日落,夜晚已至,北國的天黑來得特別早,她倦得半眯著眼,遲遲不敢入睡。
她撐得過,她不能睡。
她強迫自己,要撐到天明才能入睡。
可惜,她是活人,活人是會倦的,兩天兩夜未曾入眠,她無法抗拒那疲累。
緊張,使她心律不整得幾乎連胃都要抽筋,起身靠在窗邊的靠墊,窗外,一身儒袍的他依然屹立不搖,老老實實地跪著。
這人倒是個守信的君子。
她以為自己應該要嗤之以鼻,但心底的感覺並非全然的嘲諷,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地柔和,也復雜了。
靶受到她的目光,他透過一扇薄窗對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彎成的溫和角度,令她一愣。
她竟有些舍不得移開眼。朦朧之間,溫暖的曙光宛若溫柔的手,輕撫著她,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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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二十天,沐殷始終沒有機會再見到寒音一面。
每日的砍柴是他的工作之一,而每三日一次的采買,照例他會伴丑奴下這日,黃昏將盡,兩人買齊物品回山,竹林清幽、風雅依舊。
「主人快要醒來啦!你自個兒收拾、收拾。」
丑奴進屋打水預備給她的主人淨臉;沐殷則將背上的木柴堆齊,挽起衣袖,規律的劈砍,一聲又一聲,平穩如弦音。
不一會兒,丑奴端著水走到竹屋門外,照例報告著,「主人,丑奴回來啦!給主人打水洗臉。」
屋內很靜,沒有任何回應。
「主人?」
一絲怪異感讓丑奴有些不安,平日寒音不愛說話,但至少會回話的。
靶受到丑奴的異狀,沐殷放下手中的斧,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