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不就是……"
"至中將身軀劈成左右兩半?"
突然,一道柔婉而富有磁性的女性嗓音將他的話語接下,那人回頭,只見一名容貌清秀而且非常細瘦的姑娘。
眼前的女子清瘦端麗,較之城里縴細的姑娘家,又顯得蒼白清減了些,然而在眾人之間說起這般嚇人的事,竟是面色尋常。
"姑娘,待會兒官爺們要將尸首抬出來,這等穢氣只怕會沖撞了你,還是快些回避吧!"他見女子生得秀氣,不自覺起了憐惜之心。
"嗯!"她不多話,退後幾步至更外圍的人群,但並未離去。
將一個人砍成左右兩半,這才是真正干淨俐落的手段,只因為如此下手,確實是連一點挽救的機會都無。
"散開、散開!"
闢兵自府中出來,兩人一組,抬著覆上白布的木架子,架上自然是刺身亡的死者。官兵連連揮趕,眾人紛紛散去,只保持著一個距離東張西望。
她自懷里取出竹簡,那封該死的信函上,只有兩個字──魅影。
今日滅門的韓府,就是透過這封信函下的戰帖。
她正奇怪那男子身受重傷竟還能如此迅捷消失,當她打開信函,便馬上有了答案。
懊死的!那時的他就算要她的命也是輕而易舉,然而他沒有,只是戲耍著她。
放心,我死不了,而魅影也從不回頭。
他當然死不了,也理所當然知道魅影從不回頭,因為他根本就是魅影!
魅影,這等的身手,除了刑徹,還有誰能夠?
她隨眾人隱於其中,手指拈花,口中念訣,輕輕一彈,透過布里一股氣流鑽入死者傷口上的血漬。
刑徹,我不只不能愧對伍先生的托付,就連這等戲耍的帳,我也要一並討回,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找到你!
涼夜,孤星伴弦月,映照著宣泄而下的瀑布,奔落一潭池水。
此處清涼透淨,本該拂照一地的銀白月光,這時黑暗中卻是燈黃通明、火盞處處。
火盞圍繞的中心,靠近池邊的一處空地擺著一座琴案,案上古琴一把,有一名穿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彈撫著。
如此深夜、如此荒涼、如此雅興、如此孤單……這里的寸微都透露著一絲詭譎,如此不尋常。
敖近的老松干上,一名黑衣男子隱身其中,正以他的本能冷靜地觀察此處奇異的人、事、物。
他在樹上,已有一個時辰。
他一動也不動,呼息平穩,彷佛要與這夜黑樹林融合為一,這代表著他是很有耐心、也極有本事的人。
整整度過子時時刻,華衣中年男子只是撫琴,除此之外,一派悠然之狀。
黑衣男子背在肩上的劍尚未出鞘,劍身發出輕微的顫動,他的周遭有一股氣韻正在醞釀,就是這氣顫動劍衣里的身軀,那是──殺氣!
葉落、弦斷、劍光、響鳴,俱在彈指之間。
哀琴的中年男子伸向琴身右側,倏地抽出一柄劍來,那洶涌的劍氣震斷了琴弦。
戰火一觸即發!
黑衣男子由空飛墜,力道來自落地;中年男子由地凝氣,使勁出自腳盤。
兩人近身斗上,手中的兩劍均已出鞘,劍刃相交,發出一記悶聲,那聲響一點兒都不刺耳,就像是一顆大石頭沉入水中,"咚"的一聲即無聲無息。
就在此時,一個物體旋上天空,斷了一截的劍身如同飛泄的瀑布一般,旋入水波,無影無蹤。
兩人之中,有一人的劍斷,中年男人面色鐵青,望著斷了一截的劍愣了一下。
黑衣男子借勢在風中俐落轉了一圈,再次落地之時,他听見水池發出"潑啦潑啦"一陣響聲,池面躍出五名青衣男子,站在中年男人身旁,將他圍住。
"有種放下手中利劍,仗此神器,未免勝之不武!"中年男人將斷劍拋入水池,面上忿忿不平。
黑衣男子將臉上黑巾取下,露出與他的武藝不甚相符的年輕與俊俏臉孔。
"咦?"
六人不由得驚呼,似是沒料到他如此年輕。
他的神態瀟灑,隱隱有孤傲之氣,全身上下又因那雙懾人的黑眸而盡展神采,那眸子太黑、太自信、也太不在乎。
"你真是魅影刺客?"
中年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同時也為他為何要將真面目示人而感到奇怪。
"劍斷也罷,何必惋惜?你根本不配用劍。"黑衣男子淡淡地說,是那種會令人震怒的冷淡。
"閣下未免太過自大!"不過是憑著神兵利器罷了,有何了不起!
"金錫銅合,謂之寶劍,三者缺或,次為利劍。連寶劍、利劍都分不清者,用破銅或鐵即可,毋需枉辱'劍'字。"
黑衣男子自懷中取出一袋物品,拋向中年男人,"咚"的一聲,如手掌般大小的袋子沉甸甸落地。
"若還有命,拿著自個兒的錢去真個破銅爛鐵也夠用了,可你現下見了我的面目,是沒命花了。"
"你……"中年男子說了這個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太輕估魅影了,原來魅影不只是流落江湖的亡命客,他的沉著冷靜更是超乎想像。
"對我耍此手段,算你有勇氣。"
日前有一名男子找上門來,出了一筆錢,要他這個時候到這個地方行刺一個撫琴的中年男子。
他是刺客,卻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偷、拐、搶、騙諸事他向來不做,拿人錢財,只取指定對象性命,然而接不接這生意,決定權在他手上。
托他取命的人,向來只有兩種︰一種為仇,一種為貪。
那名出錢男子的眼神既無仇怨、目光也缺少貪婪之色,實在不像是一個時時刻刻想要置人於死地的人,甚而與他說話之時吞吞吐吐、目光飄移,將話說完後即把錢袋一丟,逃命似地離去。
那人看起來真是莫名其妙的心虛。此乃不合理處之一。
他因心中存有疑慮,所以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一個時辰到達,然而撫琴的中年男人竟然比他更早到。
三更半夜的,在這麼荒涼的深山,別說沒有人會來,鳥獸也不見得會瞧見一只,這人倒有雅興,自個兒家里的庭院不能彈琴,偏要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才能彈嗎?簡直比月兌褲子放屁還要多此一舉。
這種像是安排妥當的清幽,連空氣呼吸起來都有一絲詭異,再說不就他一個人來月兌褲……不,是來彈琴,有需要將四周點得燈火通明嗎?
這中年男人看起來照樣是莫名其妙的心虛。此乃不合理處之二。
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要設這個圈套,引他出來。
水中躍出的五人則是另一個意外,唯一讓他沒有料到的地方。
"小伙子不懂禮數,你可知我是誰?"中年男人垂下的只手緊緊一握,心中怒意可知。
什麼?要禮數?好吧!就算是成全臨死之人的小小心願。
黑次男子舉劍的右手一拋,墨黑沉重的劍身竟飄然若飛般地回鞘,只見他兩拳在胸前交握,做了一個書生之禮。
"不知芳名?"
只見中年男子揚眉怒斥︰"芳名是問女子的,臭小子竟敢消遣我!"
"別生氣,不問你芳名就是,那請問閣下什麼狗名?"黑衣男子仍是嘻皮笑臉。
"混帳!此乃南方名劍士琴魄先生,小子休得無禮!"一旁其中一人終於忍不住插話。
琴魄確實是南方有名的劍士,也是排得上名的刺客,怕是他這個萬無一失的刺客搶了他的風采,才會想設下此圈套,私下滅口。
"哦──""哦"了好長一聲,黑衣男子才道︰"原來這位大哥養的狗名叫做'琴破',照我說這名字不好,改成'劍斷'比較合適。"他一邊調笑,一邊注意六人動作呼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