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打過沒有?」城仲摩看著邵昕磊瘦小的身軀拿著八磅的球,似乎有點過重。
「沒有。」邵昕磊從未接觸過這類球類運動,正確的說,除了在學校玩躲進球外,他沒接觸過其他球類。
「沒關系,現在我教你,很容易學會的。首先,站成這個姿勢。」城仲摩在球道上站直,腳成「丁」字,有點像模特兒的站姿。「左手的拇指、中指、無名指插進洞內,然後向前慢步,身體也跟著下墜,在丟出球的時候,把身體壓到最低,同時手要伸直,手掌順勢將球推出去。」城仲摩發現邵昕磊和他一樣都是左撇子,所以教他也比教使用右手的人更容易。
在城仲摩的教導下,邵昕磊也有模有樣地站在球道上打球。
「很好,就是這樣!」
城仲摩不斷地鼓勵邵昕磊,一局下來,邵昕磊的姿勢已經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力道,但這需要長時期的訓練,況且,一個八歲孩童能使出的力氣畢竟是有限。
一局十球下來,邵昕磊的力量也相對用了不少,城仲摩決定玩到此為止,雖然邵昕磊頗為失望,但城仲摩向他保證,下次一定再帶他來玩。
步出保齡球館已是九點了。
「你媽快下班了,我們回去吧!」城仲摩心里盤算好了時間,但是他沒想到回到家卻早有人在等著他了。
「媽咪,你回來啦!」邵昕磊沒想到母親今天提早下班,對于自己出去玩的事他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往城仲摩後面躲。
在報社辦公的卓少筠,一想到今天的保姆是第一天上班便特別擔心,她趕忙辦完事,向總編輯請了兩小時假回家,沒想到家里一個人也沒有,急得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打電話給飛揚,沒想到連他也不在家,恐懼一度如浪潮般毫不留情地向她襲擊。
「小磊,回房間去!」卓少筠對待孩子一向采取開明態度,但此刻的她被焦慮、等待沖昏了頭,強壓住心中因憂心而轉換成的怒火。
畏于母親的忿怒,邵昕磊小跑步走回房,他甚至連城仲摩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從一進來到現在都沒開過口的城仲摩,看到了卓少筠因擔憂孩子而產生的怒氣,他可以了解,他也願意道歉,畢竟是他的不是。
「邵太太,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你會提早下班,我一定會早點帶小磊回來。」
「如果你知道我會提早下班,一定會早點帶小磊回來?」卓少筠難以置信地重復城仲摩的話。「城同學,我想請問你,今晚你們去了哪里?」卓少筠忍住氣,希望自己不要錯判好人。
「我帶他去打保齡球!」城仲摩顯然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知道自己的話會引起軒然大波。
「保齡球?你帶我兒子到那種地方?」卓少筠不敢相信。
「那種地方?邵太太,我想你誤會了,現在打保齡球是一種時尚,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不用你來告訴我打保齡球是種時尚,如果我兒子要去,我會自己帶他去,用不著你費心,你的工作只負責照顧我兒子!」卓少筠的口氣有點僵硬。
城仲摩無法把眼前的卓少筠和下午的卓少筠聯想在一起,下午的她儼然一副職業婦女的利落,說話果決、理性;現在的她換下套裝,穿上休閑服,頭發散亂在肩上,看起來有一點失控,但卻更有吸引力,即使在忿怒的情況下,城仲摩仍然覺得她很美,美得很野。
「我想你可能不太適合這份工作。喏!這里是今天的薪水。」卓少筠遞出一個紙袋在桌上。
「卓小姐——」城仲摩突然發現不能再稱呼她「邵太太」了,為什麼?他也不知道。
「邵太太!」
卓少筠糾正他。
「你已經離婚了,不是嗎?」城仲摩看著卓少筠,眼神堅定。
卓少筠被他盯得不知所措,她覺得城仲摩的眼神好嚇人。
「卓小姐,我可以體會得出你一個人帶孩子的辛苦,但只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我知道你是個好母親,但那不足以表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對的。」他頓了會兒,又繼續說︰「帶小磊出去沒有事先告知你,那是我的錯,但罪不至死吧?更何況,你並沒有叫我別帶他出去,小磊才八歲,但他已經面臨了單親家庭的生活,不讓他到外面去學習新的事物、新的觀念,你叫他只要天天在家做好功課等你回來嗎?你這樣不是在幫他,反而是在害他!」城仲摩盡可能地告訴卓少筠他的感覺,畢竟他也曾經走過這段路。
但他的好心規勸在卓少筠听來卻像是在譏諷。
「你說我在害他?你懂什麼?難道我願意讓他過單親生活?讓他每天晚上一個人在家?讓他變成孤單的孩子?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以一個救世主的姿態來跟我講話!」卓少筠十分生氣,她不懂為什麼這個社會在離了婚的女人身上都印上不好的烙印。離婚是雙方面的事,為什麼被責怪的到頭來還是女人?她生氣地用鄙夷的眼光看城仲摩。
「好!好!好!算我不對,好不好?請你不要動怒,待會兒也請你不要責怪小磊,是我執意要帶他出去的。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拜拜!」
難怪孔夫子說︰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
城仲摩不給卓少筠有拒絕的機會,徑自拿起原先放在沙發上的背包,向她揮揮手,轉身離去。
怒氣未消的卓少筠錯愕地看著城仲摩輕易地從她身邊離去,她覺得自己被這年輕小伙子擺了一道。
怎麼會這樣?
※※※※※
接連好幾天,城仲摩很安分地留在大廈內,怕再引起一場無謂的軒然大波。
至于邵昕磊,城仲摩不確定卓少筠和他說過什麼話,他變得安靜了許多。城仲摩原想找他聊聊,但隨即作罷。他想,卓少等效都視他為洪水猛獸,他又何須多此一舉!
他隨手翻著昨天從重慶南路買回來的書——
梭羅的《湖濱散記》。
他買這本書的理由很簡單,只因他在書中讀到這麼一段——
我走向林野,是因為我希望能從容不迫地過活,只要對付生活所必需的最基本要素……
我離開林野,就跟我到林野去,具有同樣充足的理由。我覺得我可過的生活有好幾種,不必為這一種隱居生活多花時間。
驚人的是,我們很容易糊里糊涂地習慣了一種生活,給自己踏出一條一定的軌跡。我在那里還沒住上一個禮拜,我的腳已經從門口到池邊踩出一條小徑了……
由此看來,世問的公路是何等的陳舊和污濁,傳統和習俗形成了何等深深的車轍了!
單憑著喜歡這數行字的沖動,他買下了它。
當他沉浸于梭羅的文辭之中時,他感覺有個東西在扯動他的衣領。
他轉身一看,是邵昕磊,他的小手正牽動著城仲摩。
「怎麼啦?」
對于主動向他示好的邵昕磊,城仲摩感到好奇。他看過邵昕磊的在校成績,好得不須要有人教導,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背叛母親的教誨?這個答案沒有讓他等太久。
「我肚子痛!」
城仲摩這才注意到,他的小臉露出慘白的顏色,嘴唇也不再紅潤,但是卻沒有很痛苦的表情,顯然地,對于這種疼痛,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城仲摩不做二想,立刻拿起鑰匙,抱著他,到了最近的忠孝醫院急診室。
醫生表示邵昕磊得了盲腸炎,必須立刻開刀,不過要有家屬同意才行。城仲摩立刻通知正在上班的卓少筠,她隨即在十分鐘內趕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