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今天晚上的這一次,已經是第十八回了。
「沒有了?」他總認為還有後續,例如如果有的飛天沒有變成雕像,還是……有的飛天沒住進人的心里面,那麼這些飛天們,都變成什麼了?
「那麼這次寶駒還要告訴我什麼?」
「啡,郎兵他喜歡打仗。」寶駒吐了口長長的氣,嘴皮還不情願地掀呀掀地。
「喜歡打仗?你不是說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戰爭是血腥殘酷的,一個善良的人是不可能喜歡戰爭的!」女子訝異。
「這個……」許是腦中的漢語詞句有限,所以寶駒思前想後,仍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句話的原由,他想了好久好久,直到屋內傳來一聲駭人狂叫才被打斷。
那叫聲如一把利刃,急促地劃破屋外原本寧靜、溫馨的氛圍。
寶駒跳了起來,急忙跑進屋內,但來到臥房門外,卻忽然止步,緊抓著門框,全身顫抖起來。
女子也來到門邊,扶住寶駒瑟縮的肩,見著房內的景象,她了解他為何不敢進入了。
「殺!殺!殺──」
在臥鋪上躺了近兩個月的郎兵,此刻居然坐了起來,兩臂狂亂地揮舞著,雖然手上無刀,但他的右手五指卻是拳成了持刀狀。
白晰的月光自臥鋪後方的小窗披泄進來,將郎兵猙獰的臉染成一片慘白。此刻的他,儼然就像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士兵,被狂暴吞噬了理智的鬼物!
「啊──啊──」右手拳緊的五指,在舞動近半刻之後,終于松了開。
只是才一松開,他的兩只手掌就又抓向自己一頭凌亂且汗濕的長發,扯著扯著,最後連頭也跟著狂擺,恍若想從腦袋里將什麼東西弄出一般。
「啡!」寶駒愈看愈害怕,幾乎整個人藏到女子身後。
「別怕。」一只手臂夾住嚇壞了的寶駒,女子冷眼看著一切。
兩人就這麼靜默地看著郎兵,直到他聲嘶力竭,頹下兩只臂膀,垂頭重重地喘息。
「呼!呼!呼!」夜的寧靜凸顯了他的呼吸聲,那一聲聲急促的氣音,宛如發自一只受傷的猛獸嘴中,深沉卻不穩定。
好久,沉重的喘息好不容易逐漸淺了、緩了,四方屋內只余靜寂……「郎兵。」
突地,女子一喚,她輕柔的聲音如絲一般,緩緩地滑過空中,來到郎兵的耳邊,鑽進他的耳道,進入他的腦子。
瞬間,郎兵攤在膝上的兩只膀子一震,拱成丘狀的背也跟著直起。他慢慢地轉過臉,盯住聲音方向的眼楮驟然瞠大,卻是毫無準的。
眼前,他雖面對著她,可卻看不見她。
撐持了一會兒,他的腰桿頓時虛軟,在寶駒愕然的叫嚷聲中,滾落了床鋪。
誰?是誰在叫他?那聲音如同春日的新綠,由他干涸的腦海鑽出,轉瞬便生成一片涼蔭,為他即將枯竭的靈魂帶來舒爽。
原本他以為自己就快死了,死在敵人如雨的飛箭下,並被掩埋在一片身首異處的尸塊之中。而那忽然出現的聲音,卻從天而降,且柔韌有力地將他拉拖了出來,使得他得以重見天日……
再睜開跟,郎兵的高熱已經退去,他躺在于爽的臥鋪上,雖然全身無力,但意識卻已清醒。
偏著臉,他辨清這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臥鋪,眼前這一切,就跟他出征前一樣,全然沒變,讓他有種安心的感覺。
原來他真的沒死,而且還回了涼州,回到了家。只是,是誰帶他回來的?
「有誰……」可惡!為什麼聲音發不出來?莫非他讓敵人割了喉了?
一陣激動讓他亟欲坐起,只是人才動了下,他的胸及靠近鼠蹊處的腿部便泛開一陣陣撕裂的痛楚。「啊!」地一聲,他不得不讓劇痛逼得又躺回原位。
懊死!懊死!懊──死!他氣憤地猛捶臥鋪,直到捶痛了自己的手,這才停下。
看來他是傷得不輕的,而且依這傷勢,想回軍營,恐怕是非常困難了!他會不會就此成了廢人一個?
「誰……有誰在?」他努力出喉嚨壓出一點聲音,但那聲量卻比好螻蟻在叫。
好安靜!靜得好象全世界就只剩他一個人。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該不會讓西夏軍攻進了涼州城,這里的人全死光了?
心念一轉,就在他再度想坐起的同時,臥房門口來了人。
他抬眼望向門口,只是當他看清楚來人,卻也楞住了。
為何他這里會有個陌生的年輕女人?
「你還不能起床。」進了門,女子在離床三步的地方站定,不疾不徐地對著兩眼瞪若銅鈴的郎兵說。
聞聲,他更是怔然。為何這個女人的聲音這麼熟悉?「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屋里?」該死!連說個話都這麼困難!
問話的同時,他看著女子。女子一身素衣,模樣看來飄然,出塵的臉上不帶一絲情緒,唯有半掩的眸子聚精會神地盯住他。
她這麼盯著他做啥?
「你很不安?」她感覺到他極緊張。
「快……快回答我!你是誰?還有城里……涼州……」
「我不是壞人,更不是西夏人,涼州沒有事,你不需要擔心。你的傷我們會幫你處理,只要你別又傷了自己。」
我們?她不只一個人?
低眸想著,再抬眼時,他竟發現原本離他還有點距離的女子,居然已無聲無息地來到床側。她可是飄過來的?居然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我和寶駒是從別處來的,到了這里才知道前頭正在打仗,我們想折返,身上的盤纏卻用光了,所以不得已只好留在城內,後來路過這間看起來像是沒人住的土屋,只好暫時住了進來。」
「那……那現在你知道這房子有人住了。」他這句話,仿佛宣示著所有權。
「但是住的人是個傷重的人,你現在需要人幫忙,而我們剛好可以幫助你,那麼你能不能考慮就先維持現狀,吃的我和寶駒會想辦法,也許……你就當作做善事,好嗎?」
對話之間,女子的唇條微微揚起。如果他真如寶駒所言,是個善良的人,那麼他就一定會答應讓他們留下。
好久,等女子收回心思,再度注意著郎兵時,卻發現剛才還挺有精神的他,這時竟慘白了一張臉。
「你怎麼了?」他不但臉色極差,連額頭都沁出一整排冷汗。她自然地探手欲試他的額溫,他卻一個偏臉,避了開去。
「叫他來。」他的聲音里有著十足的壓抑。
「誰?」
「寶……寶駒!他是個男人吧,快點叫他來──」
原來他不過是想解手,卻吼得如雷響,看來這幾天寶駒跟她說得還不夠多,起碼,就漏掉了郎兵有著一副壞脾氣這一樣。
「帶我到茅房去。」看著長相特異,而且還只是個「孩童」的寶駒,郎兵就算有疑慮,卻也無心詢問。
他總不能叫個女人攙他去茅房吧?
然而寶駒的身形雖不算瘦弱,但被要求背個半身不遂……嗯,是行動不便的「壯漢」到茅廁,看來,仍是非常困難!
寶駒不禁面有猶豫。
「你還在磨蹭什麼,快點!」想必是急了,郎兵的聲音愈嚷愈大,一反剛醒來的沙啞。
但寶駒還是一個勁兒地睞住他,偶爾,還瞄瞄床下的一只破尿壺。
「我沒殘廢,休想叫我在床上……」目光瞥見那個始終站在旁邊看著的女子,他不得不將後文含在嘴里,改口又對著寶駒嚷︰「你叫寶駒吧,拜托你,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