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樣的花瓶才會以為喝酒可以解決事情!然後沒大腦的到處哭哭啼啼發瘋給人惹麻煩!」
車子內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爭執當中產生的喘息聲。
他說什麼?這個自以為是的混帳計程車司機在說什麼?說她沒大腦?發瘋?惹麻煩?仲卿撐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瞪著方牧廉。
「你就比較有大腦嗎?」仲卿突然地在寂靜中提高音量,「你有大腦你會在這邊開計程車給我這個花瓶使喚、惹麻煩嗎?」
方牧廉被她突如其來的火力沖了一下。
「你好……你有大腦……你有大腦的話就去戴一頂綠帽子。去听听那對狗男女的叫床聲,去看看他們把你當絆腳石一腳踢開之後,爽的……」仲卿氣得直發抖。
「爽的要命在的樣子!然後還要被死豬頭上下其手吃豆腐!你再回來當作沒事,繼續開你的破計程車來跟我說我沒大腦!」
一口氣說完一大串心里壓抑的話,仲卿整個人癱軟下來,然後痛哭失聲。
「我……我還寧願我真的是個沒大腦的……花瓶……也許這樣……這樣……我就不會發現這些事實……我可以傻傻的過一輩子……」
空氣里充滿了啤酒潑灑出來的氣味,方牧廉沒有再接話了,只是從後面拉出了面紙,輕輕地擦拭她的臉。仲卿一把扯下面紙,往眼窩邊用力擦拭。
然後她感覺到依然被方牧廉抓住的手腕,侵略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像是兄長的撫慰,他大大手掌蓋上她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方牧廉口氣輕緩,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他是真的不知道,眼前這個醉鬼原來是喝下了這麼多的委屈。
「我剛剛是跟你鬧著玩的,啤酒沒有任何問題。」他把那瓶所剩無幾的啤酒灌拿起來,搖一搖,還有一些。
「你看。」仲卿看著方牧廉把剩下的啤酒喝光,然後捏扁了啤酒灌,丟到後座底下,證明酒是沒有問題的。
他拍拍仲卿的頭,眼神里是滿滿的愧疚。
「我……剛剛是氣急了,才會說你是花瓶……別放在心上好嗎?」他輕打自己的臉頰,「這張嘴就是會沖動亂說話……」
「別……」仲卿伸出原本被他按著的手掌,拉下他打自己臉頰的手。「我也不好,發了一晚的酒瘋,你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她的手讓他覺得不太自在,卻不是因為她手指冰涼的關系。
這樣的氣氛有點怪了,倒真的像是加油站的工讀生說的那樣︰「男女朋友吵架」?
方牧廉趕緊收回被仲卿踫觸的手,有點尷尬地轉回駕駛盤上,看看後照鏡里自己的眼楮,充滿了血絲,剛剛那樣凶巴巴的模樣一定也是嚇壞她了。
不過仲卿的樣子也沒好到哪里去,大眼楮越來越腫,以致于眼袋也越來越大,加上月兌妝的關系,黑糊糊的顏色繞在她的臉上。
他們兩個人如果現在出現在人多的地方,肯定會讓許多人側目。不是因為他們是俊男美女,而是惡漢與怨婦。
「那……還要上山嗎?」方牧廉小心地問,如果她就因為這樣的爭執想回家了,也好。即使他感到有一點點的遺憾。
遺憾?天哪,他怎麼會有一點期待?方牧廉對自己這樣興起的一點點想法感到詫異。是因為她也讓他開始覺得些微的有趣了嗎?
不會吧?方牧廉,你一向是對這樣的女人……剎那間,他想起了向萍這個讓他心灰意冷的女人。
「要啊,」仲卿吸吸鼻子,因為看見了面紙上擦拭下來的黑色污漬皺起眉頭,「都已經到這里了,你也沒暗算我啊,當然繼續上山。不過,」她轉過來,用已經有點腫又髒髒的臉面對剛從回憶拉回來的方牧廉。
「我要扣錢,你服務態度太差了!」
如果司機也可以在惹麻煩的客人身上扣點什麼就好了。方牧廉倒是要好好想想,他可以從仲卿身上扣點什麼。
陽明山的硫磺氣味漫入了車內,ICRT的音樂更因為接近主電台顯得更加清晰。感覺好輕松,仲卿自發性地又開了一瓶啤酒。
她不愛喝酒、不常喝酒,更不覺得酒是什麼好東西,苦苦的、酸酸的,從胃里涌上來的氣味也讓她難受,但是她在今晚體會到酒之所以令某些人割舍不下的理由。
就象現在這樣,飄飄然的,除了當下的景況,什麼事情都離她好遠好遠……酒,也讓她在前幾個小時做出了事後回想一定會大呼不可思議的事情。
沒有形象、沒有理智、大哭鬼叫、對一個陌生的計程車司機頤指氣使,真爽。她偷偷看一眼左手邊的男人,吃吃的笑。
「我的臉很好笑嗎?」方牧廉在竹子湖附近的道路上轉了個彎,發現仲卿的賊樣。
「嗯……」仲卿又喝了一口苦苦的啤酒,真不好喝,還是雞尾酒好。「我覺得你是一個怪人。」
「我?哪里怪?」倒換成方牧廉想笑了,你這小妮子才要檢討一下自己是不是怪人吧?我今天晚上可是當足了善心人士。
「是怪呀,善良的太過怪異。」她盯著眼前沿路的橘色路燈,彎彎曲曲、寬敞、安靜的山區道路,讓她心情開朗了不少。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吧。」他一直保持在五十左右的車速,讓撲進車內的涼風不至于太過強烈。他轉頭丟了一個微笑。
「全台北市……應該也可以說全台灣吧,像我這樣的計程車司機不多了。」他被仲卿亂飛的長發吸引住。「你今天運氣非常好。」
「是啊,運氣真的不錯,難得遇到敢對我大聲說話的男人,」她挽起被風吹亂的頭發,「也很難得遇到一個年輕的大帥哥司機可以被我這樣使喚。」
大帥哥?年輕?方牧廉不是沒听過這樣的恭維,開這麼久的車子,難免的有女客會語帶曖昧的對他做出邀請,當然,他是討厭花瓶的,理所當然的也會討厭這些所謂的「花痴」。
當下他卻因為仲卿的話語感到些微自豪。
「那是因為我好心才讓你呼來喝去,不然早把你丟在路邊。」他對于「使喚」這兩個字是無法反駁的,因為事實上他的確是被「使喚」了一晚。
「啊,你好狠的心哪,我這麼可愛會被大野狼叼走的。」仲卿開始裝無辜,宛如自己就是一只小白兔。
可愛?有沒有說錯?方牧廉覺得她用詞錯誤。
你難道不知道你孫仲卿一站出去就耍死一堆男人嗎?就算現在……好吧,妝花了、臉很髒、像是流浪很久的模樣,你還是個活生生的美女。
「的確,你滿漂亮的,即使,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個……花瓶,」方牧廉連忙接下去說完,免得仲卿又要因為「花瓶」二字光火。「但是卻真的是個非常美麗又有魅力的……花瓶。」
「喔。」果然她對「花瓶」這個詞不以為然,不管夸她有多美麗。
「所以啦,我就勉為其難收留你這只髒兮兮的花瓶,免得被砸了」
「還真是感謝哩。」仲卿呶呶嘴。
「是啊,所以可以不要扣我錢了吧,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兒……」現在換他裝無辜。
「再掰嘛,我就扣更多。嘿嘿。」仲卿才不吃這一套咧,馬上回嘴。
一來一往斗嘴中車子轉個大彎,開上了黑漆漆的馬路上,方牧廉的大燈只照得路面上的反光球閃閃發光。
「小油坑嗎?」仲卿問。
「是啊,咦,不錯嘛,你也知道這地方。」
「嗯……」她陷入沉默里。
沒多久一口氣喝光手中的啤酒。啤酒因為不冰涼所以苦了,她就當作自己喝光了那些背叛的苦,最好再吐一次,然後把這些酸苦拋棄在陽明山的路邊、或是水溝,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