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亞德甩開手中的毛巾,手指不穩地爬過頭發,一時無法緩和強烈的心悸,剛剛他還以為……他猛地咬緊牙,深吸一口氣,片刻後才緩緩地吐出,然後強迫自己放松,並仔細端詳她的臉。
她微紅的雙眼是由于浸水還是哭過的痕跡?她眼中閃爍的是殘余的淚光,還是水氣?他伸手踫觸她的臉,感覺她細致的肌膚在他手下緊繃。
「怎麼了,甜心?」
他就蹲在她眼前,用先前凝視著那個女人的視線凝望著她,用那兩片被熱吻過的雙唇詢問著她。
那女郎的吻和氣息……一如他所表現出來的甜美醉人嗎?采芩絕望的想知道,但一如許許多多她問不出口的疑問一樣,最後都沉入心底的最深處。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累了。」采芩唇一抿,強迫自己平靜回答。
黎亞德敏感地察覺到她的封閉,他的眼神一黯,慍怒逐漸在月復中燃起。
「你大老遠開車到片場,停留不到五分鐘又匆匆離開,只是因為你‘有點’累了嗎?」
采芩垂下眼瞼,聳聳肩。「不然還會有什麼原因?」
「比方說……你受不了看到那一幕戲?」黎亞德試探地問道。
采芩在心中叫道︰是,她是受不了,她嫉妒得快要發狂了!燒灼在她體內的妒火令她痛楚得想尖叫。
她微顫地吐了口氣,輕聲笑道︰「亞德,我很清楚那只是演戲。」
黎亞德的目光緩慢地巡視她被熱氣染紅的嬌軀,最後落在她因緊握浴白邊緣而泛白的手指。
「是嗎?你真的清楚嗎?」他以極低沉的聲音輕柔地反問,但他的溫柔只是甜蜜的假象。「那麼為何你從來不曾來探過班?甚至拒絕看我演的電影?」
他探索的目光幾乎穿透她的心扉,采芩緊緊閉上眼楮,想壓回突然涌上眼眶的淚水。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逼她?
「為什麼?芩芩。」
「因為我討厭拍片現場的混亂,也對電影毫無興趣。」她防衛地回道,無法克制自己潛意識里抗拒的本能。
為什麼每次他試著接近她時,她就逃得更遠?黎亞德的語氣因憤怒而變得尖銳,「你是對所有的電影都‘毫無興趣’,還是單純的針對我?」
「你想太多了。說實在的,我唯一能容忍的電影大概只有鬼片和卡通片了,要是哪天你打算演鬼片,我保證一定捧你的場。」采芩故作輕松地說道。
懊死的!他真痛恨她對他演戲,這是真實的生活,不是舞台,而他是她真正的丈夫!
他猛地攫住她的臉,臉上緊繃著壓抑的憤怒,目光凌厲地瞪視著她。「不要挑在這時候表現你的幽默感,采芩,我不喜歡你把話題轉開,我要知道是什麼事困擾著你。」
「沒有什麼事困擾我!」她堅定地否認。要瞞過他像鷹一般銳利的探索眼神對她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她拒絕將自己脆弱的心赤果果地攤在他面前。
「不!一定有某件事困擾著你,所以你……」亞德緊盯著她道。
「亞德!」采芩迅速地打斷他,拒絕談論這個令人沮喪又痛苦的話題。「真的沒什麼是你能做的。」
懊死的!黎亞德在心中啐道,她為什麼總是不肯說實話?他真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直到她說出真相為止。
他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沙啞地懇求道︰「請你告訴我,芩芩,如果你不說,我一點辦法也沒有。該死的!我痛恨那種束手無策的感覺,更痛恨被你排除在心門之外。」
「那麼你呢?亞德。」采芩輕聲問道︰「我在你的心門之內嗎?我了解你所有的一切嗎?」
兩人的視線膠著,急切地想看入彼此的靈魂深處。
「芩芩,我從來不曾、也不會欺騙你,只要你開口,我會告訴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
是的,只要她開口……采芩苦澀地址了扯嘴角,克制不住地在心底嘲笑起自己。
是啊,只要她開口問,而這也是問題癥結所在,為什麼他從來不主動提起,總是要她開口?
是因為他明知道她開不了口嗎?他明知道她沒有勇氣開口問他為什麼娶她,問他和克勞蒂亞之間,問他……
哦,是的,他早就看透了她的脆弱和恐懼,她亦恐懼自己將會得到的答案,恐懼自己無法承受的事實,而這些他明明都知道。
淚水滑下她的腮,她難過地用力推開他的手,迅速起身撈過浴袍,背對著他穿上,將衣帶在腰前牢牢地打了一個結。
在她覺得不再那麼赤果果地毫無防備之後,她勇敢地回過身,試著將悲哀轉為憤怒,一種讓人不那麼痛苦的情緒。
「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亞德,我在你眼中只是個毫無才華的蹩腳演員嗎?」
黎亞德怔了片刻,隨即明白了。「不是的,芩芩,我……」
采芩根本不理會他的解釋,像連珠炮似的憤怒指控道︰「你從來都不曾信任我的能力,不是嗎?亞德,所以你才會利用關系讓我獲得‘奧菲莉亞’的演出機會,讓我像個傻瓜一樣欣喜若狂,滿心以為自己的才華受到賞識,你知不知道你是以最差的方式羞辱了我?」
亞德伸出手想握住她的,卻被她憤怒揮開,他懊惱地嘆口氣,試著耐心解釋道︰「甜心,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演藝圈除了實力,還要有機會和運氣,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有實力就一定會成名吧,看看那些紅透半邊天的明星,有哪幾個是真正有實力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采芩激動地低吼。「我不需要靠別人或者是你來得到機會和運氣,你明白嗎?黎亞德,不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我一點都不希罕,請你下次不要再自作聰明。」
自作聰明?黎亞德的眼眸因憤怒變得更綠了。「可惡!你這個頑固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替你爭取這個機會花了多少力氣?欠了個人情不說,還得和那個白痴女人演戲!」
「我沒有求你這麼做!」她毫不領情地喊道。
「那是因為你該死的太天真!」黎亞德尖酸地駁斥。「你真的以為憑努力就能成功嗎?告訴你,演藝事業靠的是關系、人脈和運氣,至于才華,那只是其中的一小環!演藝圈多的是像你這種有才能卻沒有背景、沒有機會、更不懂人情世故,一輩子只能跑龍套的人。」
他語氣中的嘲諷令采芩漲紅了臉,自尊心強烈受損。「是,我是平庸,就算一輩子跑龍套,也不勞你大明星的駕,犧牲自己來替我制造機會!」
「很好,算我多管閑事,我會牢牢記住下一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黎亞德憤怒地狂飆而去,當浴室門在他身後用力地被甩上時,采芩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痛苦地將臉埋入手掌中。
※※※
黎亞德打開小燈,穿過起居室來到臥室門口,猶豫了片刻,才推開微掩的房門走進去。
他靜靜地來到床邊,從房外透進來的微弱燈光中,注視著熟睡中的妻子。
那美麗的臉龐是那麼的孤單、脆弱,而且憂傷,仿佛將她竭力隱藏的心事和哀傷都毫無保留地宣泄在夢中。
老天,他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
這一年多來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排得滿檔的行程讓他忙碌到幾乎連睡眠的時間都沒有,更遑論好好陪她了。
他到底算什麼丈夫?居然放任自己的妻子愈來愈蒼白,愈來愈清瘦。
剎那間,對她的惱怒已經消失無蹤,他開始對自己感到憤怒,他不該失去冷靜的,不該讓她再一次從問題的癥結中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