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從塞北進入關中,是因為在幽州之役中,曾出兵協助大唐天子的軍隊,擊退了擾亂邊境的突厥雄兵。唐天子一來感激他的義助;二來听聞他的英勇過人,所以特意召他入宮晉見。
大唐天子李世民自從登基之初視征東突厥獲得大勝後,西北各族君長就聯名上表,尊李世民為天可汗,即全天下的皇帝之意。而李世民也憑借著富強的國力,不管在名義或實質上,都成了亞洲的共主。
既蒙天可汗恩召,荊慕鴻不敢怠慢,將東胡國中的事務一一交代大臣,即日啟程前往長安,因久聞大唐社會富庶安和,人人識禮知義,路不拾遺,加上他自己又武功蓋世,所以他只帶了一名侍從隨行,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
到了長安後,他晉見了李世民。李世民極為賞識他,對他極為禮遇,除賞賜了黃金千兩、綾羅布匹,更授與他大將軍的朝廷厚祿,極盡寵幸之能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荊慕鴻感念李世民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已允諾以東胡做為李世民的北方長城,替李世民看緊突厥這只貪不饜求的豺狼。
長安是一個典型的唐文化都市,她兼容並蓄,開放活潑,令人目不暇給。
要不是荊慕鴻堅持要到洛陽尋親,李世民頻頻挽留他多盤桓長安數日,以便讓他盡地主之誼,帶他遍覽中原最繁華熱鬧的風情。
「尋親?」上官宏毅熱心地道︰「不敢說一定能夠,但我身居洛陽數十年,替你找個人應該綽綽有余!」
荊慕鴻知道上官宏毅是在謙虛。上官世家向來有天下第一世家的美名,勢力遍布大江南北,商家店號難以計數。有人說上官世家若是垮敗,大唐皇室的稅收恐怕也去了一半,由此可見上官家在中原的影響力之深!包不用提及上官宏毅在老家洛陽的人脈力量了。
但荊慕鴻卻回絕了他的好意,似有難言之隱。
「族長可是信不過老夫?」上官宏毅沒有惱怒,只是有些意外的遺憾。
「上官老爺請別誤會,」荊慕鴻嘆了一口氣,「只是我要找的這個人是個至親,她關系著我家族當年的深仇血恨,其中牽扯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所以無論如何,還祈上官老爺見諒。」
上官宏毅見他語氣急迫,神情誠懇,連忙擺手笑說︰「無妨,無妨,既是族長的家務事,老夫自然不便插手,老夫以茶代酒,預祝族長早日尋到至親!」
「承蒙上官老爺金言。」荊慕鴻舉杯回敬。「慕鴻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上官宏毅撫須又問說︰「那幾個番僧又是何方人物?」
「不瞞上官老爺,他們是我養父的爪牙!」荊慕鴻說得輕描淡寫,不關痛癢。
上官宏毅卻是大驚,忙不迭問道︰「既是令養父的手下,怎會加害于你?」
荊慕鴻只是毫不在乎的揚了揚眉,「我們之間並沒有父子之情,當年他收養我,只是因為我奇貨可居;我也不負他的所望,掌握了東胡境內的大權,也照約定給了他該得的榮華富貴。沒想到他不知足,派手下來加害于我,為的就是想自立為王!」
「這……」上官宏毅沒想到內情竟是如此殘酷的事實,不免吁嘆。
但荊慕鴻似已看透人情險惡,絲毫不為自己養父的背叛而難過苦惱。他早就學會不讓自己在感情上受傷,這一點有些諷刺的,他也是從他那個不認人,不談情,只講利益和勝敗的養父身上學來的,所以他養父的所作所為,只帶給他身體上的受創!
既然他的外號叫做「絕對不要惹他」,他就不可能讓這件事雲淡風清,他不會放過他的養父。
他要讓他的養父明白他一生最大的錯,就是收養他這個他用心培訓出來,和他一樣無情的養子。這就是他要給他養父的報復。
「對了,你養父既有篡奪王位之心,」上官宏毅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現在東胡境內的局勢一定很亂!」
「所以,我想明日一早就啟程前往長安,向大唐天子借兵。若是養父已經叛變謀位,我正好可以藉機肅清他的徒眾及黨羽。」
上官宏毅贊同地撫須點頭,頗為抱憾地笑說︰「我倆一見如故,但你有大事,我自然不便再留你。」
「多蒙上官老爺錯愛。」荊慕鴻抱拳回禮,臉上竟意外地漾著有如春風般溫暖的笑容。「等敝國亂事一平,定再來中原拜見上官老爺!」
上官宏毅高興地拍手叫好。「就等你這一句!」然後親手為他斟茶,預祝他一路順風。
靶受著上官宏毅的鐵漢柔情,荊慕鴻只覺心里泛過一陣暖流,他自幼父母雙亡,總覺心上有個缺口,這一刻,他卻感到缺口在上官宏毅真誠的關懷中,慢慢愈合。
***
是夜,月黑風高,滿院子都是樹葉的沙沙聲響。
荊慕鴻正想熄燈就寢時,突然瞥見紙門上掩映出一個身影,個頭不高,似是女人的輪廓。
他出聲詢問時,那個人影卻做賊心虛,飛快地閃躲而去,引起了荊慕鴻的疑心,不加猶疑,他提起長劍追了出去。
到了房外,他只見一個窈窕的縴瘦人影向角落掠去。荊慕鴻略一提氣,身子躍了出去,轉眼間,人已來到人影的身後,兩人觸手可及。
荊慕鴻伸手去捉他後襟,沒捉到人,反捉了一片衣襟,衣服的質料如絲縷,且中人欲醉的麝香撲鼻。荊慕鴻見首招失利,忙不迭地使出長劍,劍氣如虹,在黑暗中化為道道眩目的霓彩。
荊慕鴻的劍術精準快狠,三招兩式之內,已將長劍指向人影的頸項,迫他停止反擊,就範于原地!
「你是什麼人?」天色太暗,荊慕鴻只能憑人影呼吸的聲音,辨認他的方位。
他得到的是一片靜默,陌生人沒有開口。
「快說!否則我一劍解決你。」他以惡言威脅。
「你真的要殺我?」不速之客不但在笑,而且還笑得極為開心。
「上官姑娘?」荊慕鴻在驚詫交加之下迅速收劍,顫聲問道︰「傷著你了嗎?」
「你都要殺我了,」上官翩翩得理不饒人,伺機大肆調侃說︰「還怕我受傷嗎?」
荊慕鴻哭笑不得地倒抽一口氣。「不知是姑娘,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上官翩翩止斂了笑意,柔聲道︰「誰怪你來著。」
簡簡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無盡柔情,荊慕鴻雖不能眼見她動人的嬌羞神態,卻從她溫柔的語氣聲中感受她的情意于無窮,心頭不禁一陣蕩漾。
兩人欲言又止,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陷入了一片緘默,共沐在無聲勝有聲的旖旎之中。
半晌,荊慕鴻不知怎麼了,忽然放聲說︰「上官姑娘,我先行回房!」
「你要走了?」上官翩翩雖未出口留他,語氣中已飽含依依不舍之情。
「我是一個蠻夷未化之人,視禮教于無物。」荊慕鴻這時才吐露離去的真意。其實他並不想走。
上官翩翩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怕被他人撞見他們孤男寡女私會後花園,有損她的名節,他雖不畏,卻恐連累于她。
「族長定是看輕我了?」上官翩翩幽幽一嘆。
「沒這回事!」荊慕鴻急忙解釋,「我對姑娘敬重有加!」
「敬重有加?」上官翩翩以輕柔的聲音重復這四個字,苦笑說︰「真的是這樣嗎?果真,為什麼明日一早就要啟程離開,也不……」
上官翩翩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響,她能要求他什麼?她能怪他嗎?她發現自己根本是在強人所難,根本是在一廂情願,她希望他也像她一般為分離而難過不舍,老天!她在對一個陌生人要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