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上官翱霍然半站起身子,看來他已經下好決定。
「爺,你去哪?」
「去尋凌家的芳草!」
「你要娶柳兒?」凌振宇驚訝地落回座位,久久不能言語。
「是的,希望凌伯父能成全這椿親事!」上官翱不能理解他的反應。
柳兒不也是他的女兒嗎?為什麼他會失望成眼前這個樣子?要他上官翱成為他的女婿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嗎?
他到底有什麼企圖?這真的只是一椿單純的世家聯姻嗎?上官翱不由得狐疑了起來。
天意,難道這就是天意,詩音,二十七年前你拒絕了我,凌振宇僵勁的身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嘴角浮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二十七年後,你的兒子又再次拒絕了我。
二十七年前,他懾于柯詩音不顧死活的決絕,念及和上官弘毅的過命交情,他大大方方地從對柯詩音的爭奪中退出,他有他的驕傲!
但二十七年來,他沒有一天或忘過柯詩音。
他不娶正室,他的正室只為柯詩音而留。
他的妾,全都酷似柯詩音,只要有一絲像柯詩音地主,就能獲得他一時的寵愛,哪怕只像了一對眉毛。
他的妾沒替他生下兒子,但是,卻生下了宛如柯詩音一模子印下來的寶兒和君兒。
寶兒容貌像,君兒有她的絕佳氣質。
他一心盼望,上官翱能在寶兒或君兒之中兩者擇其一,將他心中多年的秘密帶回洛陽。
他作夢也沒想到,上官翱在他的六個女兒中,哪一個不選,偏偏選上了柳兒。
那個孩子連他都記不清她的模樣,只知道,她長得沒有一絲像柯詩音的味道,連一丁點地方也沒有。
他很少正眼瞧過那孩子一眼,對他來說,她只像是一件畫壞的作品。
究竟是為了什麼,他要制造這麼多的小柯詩音。
玉兒有她的唇,仙兒有她的身影,蝶兒有她的臉型,君兒有她的氣質,寶兒有她的一切。
他突然恍然大悟起來。他這麼多年來處心積慮地把女兒養成柯詩音,並把她們其中一個嫁給上官翱,只不過是想向柯詩音證明。
向她證明,二十七年來,他未曾稍稍對她忘情過,連他的女兒也像她。
可是,上官翱為什麼會那麼巧,偏偏挑上絲毫不像柯詩音的柳兒?
凌振宇只覺一時天崩地裂,雙腳皆軟,一切心血付諸東流。
他不能自抑地狂笑起來,他到底是在爭些什麼,盼望些什麼?
二十七年來,別人看他是叱 風雲,八面威風的凌振宇,把他當大英雄英豪一般崇拜。
但他卻為情所困,傾心培養他的女兒成為柯詩音。
柯詩音已經是上官弘毅的妻子,幸福無恢憂,還生了上官翱這麼好的兒子,就算她明白了他的用心,又能如何?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期待柯詩音什麼?
他從不記自己記得,柯詩音早已嫁給了上官弘毅,而且是整整二十七年。
他竟為了到頭來的一聲空庸庸碌碌、渾渾噩噩地過了二十七年。
他生性豪爽,此時想通自己二十幾年來的荒謬,他不由自主地大笑不止,他囚禁他自己二十七年。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七年?
「伯父!」
「翱兒!」凌振宇望著他的手說︰「你當真要娶柳兒?」
「是的!」
上官翱的長子向來言出必行,無懈可擊!
「那麼,好好的待我這個女兒,她從小命苦。」凌振宇第一次在內心燃起父親的愛憐。
在他排開柯詩音帶給他的陰影後。
「我知道!」上官深重地笑著。
但他掩飾地很好,沒有人能出他的弱點,更何況是恍如隔世的凌振宇。
「這把刀,替我還給你的父母,就說凌振宇向他們兩位老友問好,祝福他們夫妻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那把匕首,就是柯詩音當初藉以向上官弘毅明志非他不嫁的刀。
凌振宇二十多年來一直貼身收藏,那把匕首就猶如插在他身上一般,他痛不自學。
現在,他把刀從身上取下來,交給上官翱帶回,並且補說當年無法出口的祝福。
二十七年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地釋然,真的松手放開柯詩音盤據他心底的身影。
「好的,伯父!」上官翱詫異地望著自己手中的刀。
他不明白凌振宇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話。
「在太原多盤桓幾日吧?」凌振宇第一次仔細端詳他的女婿,半個兒子。
先前,上官翱對他的意義僅止于柯詩音的兒子,他的殷勤來自愛屋及烏的心理。
「伯父,小佷恐怕午時過後就得告辭,家父家母正在家中等候小佷帶回凌家的消息。」
「你說的有道理,我不便強留你,不過,你得改口叫岳父了!」
「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媚一拜!」
他無論再怎麼消沉寡歡,上官家的風範仍讓他行禮如儀,沒有半點疏失。
「什麼?」凌寶兒氣忿忿地佛掉桌上的所有杯盤︰「他選了柳兒?」
「是的,小姐!」綠珠也是心里亂如麻。
「不可能!」凌寶兒像潑婦罵街般地大呼小叫著。
她實在咽不下心中的那一口氣,她凌寶兒,凌振宇最寵的女兒,竟會輸給那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柳兒?上官翱瞎了眼不成?
「小姐!」綠珠也受了池魚之殃。
凌寶兒一肚子冤氣沒處發泄,只好砸房里的東西泄憤,一個瓖金的小木盒正好擊中綠珠的額頭,血流如注。
「一群笨蛋!」凌寶兒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連冷靜下來都沒有法子,一定是哪里弄錯了,爹一向最疼她了,他不是三番兩次向她保證,上官翱成為她的夫婿嗎?
一定是搞錯了,她發瘋似在奔出房間,去找凌振宇作主,留下滿屋子的狼藉。
君兒第一次不安地來回踱步著,她生平不曾像此刻這麼沉不住氣過,她美麗的臉孔盡是慘白。
她沒有像寶兒一樣暴跳如雷,以砸東西來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怒,但她的失望有過而無不及。
在她眼中,寶兒只是一個被寵壞的愚蠢小孩,她的反應全然像被一個搶走寶貝玩具的孩子。
上官翱對她的意義卻不只如此,上官翱能幫她奪回原先屬于她的一切,屬于她父親的一切。
她的生身父親並不是凌振宇,她有著更高貴的血統,她的母親是皇太子李建成的寵妃,如果不是她那狼心狗肺的叔叔李世民在玄武門發動兵變,謀殺她的父親,今天,她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之尊。
她的母親忍辱負重,改嫁給凌振宇,卻沒有一天忘記提醒她是個公主,她的父親才該是九五之尊的真命天子。是李世民那個偽君子奪走了她的一切,她的父親,她的富貴,她的公主身分。
她母親要她不要忘記她的父親在李世民手中死的多慘,死在自己兄弟的屠戮中。
她的母親總是泣不成聲,神情恐怖地對她描述父親死時的慘狀。
她第一次听時,她被嚇壞了,連作了好幾夜噩夢,久了,她的眼神由畏懼轉向怨毒。
她母親之所以會改嫁給凌振宇,是因為太原是李家的發祥地,同懷建成太子,不滿李世民的人不少,加上一些對建成太子忠心耿耿的家臣和失意政客,到時候登高一呼,立刻就能造成聲勢。
包重要的是,凌振宇有一個指月復為婚的女婿,上官翱的長子上官翱。
若能嫁給上官翱,進而掌握上官家的可觀財勢,大事成功之日當在不遠。
她母親臨死之前,還殷殷囑咐她,一定要親手殺了李世民,挖他的心肝來祭她父親的在天之靈。
她也一直把這些話記在心,以為只除去寶兒,她在凌家就沒了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