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舜這八天沒有作畫,那是因為他的心情尚未完全調適過來。他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更不想浪費自己的心血在一張不可能完美的畫紙上。
他甚至連提筆的氣力都沒有。
至于他的作品為什麼一幅都見不著?原因是被他放了一把火全燒成灰燼了,在極度的挫折感下,他居然一幅都不保留,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否可以稱之為「怪胎」!?
「我不是每天都有心情作畫的。」王學舜笑望著她,「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
「哦?」廖蕙緗微愣,「什麼地方不同?」
王學舜聳聳肩,「我沒錢花用啦!」話鋒一轉,思索許久才強調︰「其二是……我這一輩子也沒帶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出門,好歹也該讓我囂張一下,供人參觀比較嘛!」
廖蕙緗嫣然一笑,「你別逗我了……你看,在這里逛街的女人有哪個比我差的?而且一個個都好時髦呢!」
她臉上的稚氣與那份純真,無一不在深深吸引著王學舜。經過這八天來的朝夕相處,其實王學舜早已對她產生出好感,只是他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這時,王學舜注視著她,眼神不自覺的脈脈,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面對他那灼熱的目光,廖蕙緗似乎也已感受到他內心的想法。然而,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她不想,也不能去接受他的心意。
在她一向單純的世界里,她只有張志哲一個男人。這世上有許多對男人痴心的女子,她絕非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同樣也頗具好感,但感激的成分顯然居多,這和男女之間的情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境。她怎麼可能在滿心感激中走入他布下的情網里?
想及此處,廖蕙緗不禁回避他的目光,轉移話題︰「你的大傻呢?它一直待在陳伯伯那兒,行嗎?」
「沒問題!陳伯伯很想收養它,可是我舍不得啊!」王學舜深望著她,態度溫柔而誠懇,「我是一個非常念舊,且又重感情的人,我會很舍不得別人搶走我身旁的任何東西。」
廖蕙緗沉默一下,有感而發的回應一句︰「如果那東西原本就不屬于你呢?」
「我……」王學舜支吾片刻︰「我想……我會盡全力去爭取,甚至比我想成功成名更賣力!」
廖蕙緗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這幾句話交談下來,他的暗示已足夠明顯,但話說回頭,這和一廂情願式的愛情有何分別!?
正當廖蕙緗心中突起矛盾,不知該說些什麼之際,一對外表狀似情侶的男女迎面走來,「畫一張多少錢?」
王學舜這會兒心情不佳,當下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黑白八百,彩色一千二。」同時擺一張大臭臉。
世上的生意人大都懂得和氣生財之理,那年輕男子見王學舜一臉酷樣,心里實在不是什麼滋味,因此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
他的左腳才踏出,右腳尚未跟進時,那年輕女子已一把拉住他的手,「別這樣!我們畫一張留作紀念嘛。」
她一直拉著他的手,撒嬌著,那種可愛的俏皮模樣,實在令他難以拒絕,「好吧!」
話聲剛落,那男的便坐在涼椅上,腿上則坐著那名年輕女子,「幫我們畫一張彩色的。」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對情侶不約而同的把臉靠在一起,臉上同時綻放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王學舜在拿起畫筆之前,身不由己的溜了廖蕙緗一眼,雖然一句話不說,但那一眼的涵意卻極其深遠。
廖蕙緗只裝作沒看見,雙眼一瞬不瞬,卻又很茫然的望著附近穿梭不停的人群,彷佛已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
經過一天的忙碌過後,此時已近黃昏。王學舜一聲不響的開始收拾場地,臉上已露疲態。
今天他的生意不錯,一共畫了六張黑白和三張彩色人像,收入八千四百元。
不知是不是廖蕙緗給他帶來的好運,他在這個小便場幫人畫像這三年多來,最好的收入紀錄是六千元,今天顯然是一個大突破。
「你怎麼呢?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走?還早嘛。」廖蕙緗愣望著他。
王學舜收起遮陽傘,邊說︰「今天我累了,何況……這種東西畫久了沒出息,斗志都會失去的!」
「你怎麼這樣說?」廖蕙緗似是非常不以為然,「我看你客人一個接著一個,賺錢不是挺好的嗎?」
王學舜搖搖頭,笑容有點苦澀,「賺錢是其次,我需要的並不完全只是錢,而是一點名氣。」
廖蕙緗可以體會他的想法,當下笑望著他,「別急!你還年輕,總有一天會闖出一片天的。」
王學舜接口︰「闖出一片天?那是很遙遠的事,一個畫家想出名,通常都得等到他駕鶴西去之後……」
第3章(2)
倏地,他住口不言,握傘的雙手甚至隱隱顫抖抽搐幾下,整個人僵硬住。
廖蕙緗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迎面走來一對年過半百的老夫婦,兩人手牽手,如膠似漆。
「你認識他們?」廖蕙緗輕聲問著。
王學舜還來不及答話,那對老夫婦已走近他身前。
「媽。」王學舜掙扎許久,最後還是咬著牙說︰「爸,你們怎麼來了?」
這對老夫婦正是王學舜的父母親,如果不是陳伯伯出賣了他,他們怎會知道自己在這兒討生活!?
王學舜很不明白,陳伯伯幫他守了三年的秘密,為什麼今天會破例這樣做?難道是為了廖蕙緗?
是我!問題一定出在她身上。王學舜忙著作畫,沒時間招呼她,誰也不能肯定她會不會說溜嘴,何況陳伯伯也是上海人。
廖蕙緗一整個下午都和陳伯伯在聊天,莫非……
正當王學舜沉思之際,那老婦人開口打斷他的思緒︰「我們中午就來啦!見你在忙碌,沒打擾你。我跟你爸還跑去看了一場電影呢!」說著,她臉上浮現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她已有兩年多不曾見到他的人影,不論如何,他畢竟還是自己的兒子,盡避他們父子倆早已形同陌路。
王學舜自十八歲離家後,起初經常同老媽保持密切聯絡,但近年來他已不再做這種事,或許這與他一事無成有關。
只要是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骨氣,何況是王學舜這個人?他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如果這一輩子闖不出一點名堂,哪還有臉去見老爸?但話說回來,跟自己老爸嘔氣,這是否也算是男人的一種幼稚!?
「這是我父母親。」王學舜用手指指老夫婦,接著再介紹︰「這位是我朋友,廖蕙緗。」
廖蕙緗不敢開口說話,只得朝他二人含笑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介紹完畢後,王學舜依舊帶著那抹冷漠表情,開始收拾東西,然後一一放入不遠處的管理員休息室里。
「陳伯伯。」王學舜擺出一張大臭臉,「是你把我爸媽找來的?」
「你就別再說我了……」陳伯伯一臉尷尬,「這陣子他們倆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已經憋了三年多,我……我真的憋不住啦!」
王學舜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陳伯伯話聲一頓,接著又說︰「你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和他們聊聊去,大狗就留下來陪我,下回你來再說。」
王學舜淡淡一笑,隨即從口袋里拿出兩張千元大鈔,遞了過去,「今天我的生意不錯——」
陳伯伯打斷他的話︰「你這是干什麼?我反正一個人,管理員的薪水已夠我一個人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