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這麼晚回來,是怕寧靜發現了她的異狀,她不想讓寧靜擔心,故意在外頭待到寧靜可能入眠的時刻才回來,卻還是吵醒了她。
她捶著僵直的背脊和臂膀,伸展著疲累的四肢,眼楮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
幾年了,在她帶著寧靜離開那個家後,沒有一個夜晚,她不是在疲乏中踱著腳步回到這個小小避風港。
也許這里沒有那個家的富裕舒適,但在母親病勢之後,那個家只能稱之為陌生。
有一個將男人的薄幸發揮得極致的父親,一個因子而貴的二媽,和一個她始終看不透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若不是顧忌著母親的孤立無援,她早就離開了。
而一旦這聯系不在,也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寧靜也是這樣想的吧,否則不會跟著她離開,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沒有月光的夜晚,萬籟俱寂,當她偷偷地溜出大門時,一轉身卻看見了寧靜。
寧靜似乎早已猜到了她的心思,守侯已久,肩上有著寒露的濕意︰「帶我一起走。」
她看著寧靜眼中從未有過的堅決,心動搖了下,但隨即搖頭,那時寧靜還在讀大學,她無法帶寧靜一塊走。
「你如果不帶我一塊走,我會死在這里!」
寧靜臉上的決然,駭住了她,她真的相信寧靜會這麼做,沒有選擇的她只好帶著寧靜來到了台北。
靠著朋友的幫忙,她毫不容易在這都市叢林里謀生,會選擇演員這一行,是存心故意。
她要那人面子掛不住,只要是可以詆毀家門的方法,她都願意嘗試,他無意間提起戲子時的輕蔑模樣,著實讓她亮了眼,一心朝著戲子,也就是演員的方向前進。
無論是臨時演員,還是配角龍套,她全都參與,不以為苦,也許是她運氣好,真有那麼一點演戲的天分,這一路下來,真讓她闖出些名堂。
外頭再苦,她都能忍受,因為她看得見一整片天空,也許迎面而來的強風會阻礙了她的飛行,但她已不是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她的翅膀已漸漸地可以抵擋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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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臉腫得無法拍戲,寧波向導演告假,連續幾天都待在家里,她盡可能避開與寧靜照面,白天寧靜上班,她佯裝還睡著;夜晚寧靜回來之前,她便出門,姐妹兩人幾天下來,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
好久沒有在太陽底下逛公園的寧波,愉快地接受溫暖陽光的洗禮,穿著簡單洋裝,綁著馬尾的她,清麗的臉龐上沒有一絲人工的妝點。
「你是江寧波嗎?」石徑上一旁在運動的婦人看見了她好久,有點肯定,但又有一絲的不確定。
坐在石椅上的江寧波睜開眼,「她有我這麼美麗嗎?」她笑道。
熬人皺著眉,回想著電視上江寧波的臉孔,和眼前的美人兒比對,隨後緩緩地搖頭︰「沒有,小姐,你好象比江寧波美一點。」
江寧波綻開了笑︰「伯母,你很有眼光。」
「歹勢啦,小姐,我覺得你比電視上那些明星都還要漂亮,听說那些女明星那麼漂亮,都是用化妝品堆出來的。」有了八卦的對象,婦人說得興高采烈。
「是啊,我也有听說過,而且還看過。」江寧波故意停下來,賣個關子。
「小姐,你看過誰,快說啊!」婦人的眼楮比天上的太陽還炫亮。
「我看過江寧波,她本人丑得連螞蟻都嫌。」
「真的嗎?」婦人有一點懷疑。
江寧波肯定地點頭,她拿起旁邊到超市采購的東西,準備走人嘍。
熬人的身影遠遠地被拋在了身後,江寧波肆意地笑了,會這麼詆毀自己,不為什麼,只因好玩,反之閑來無事,太陽正盛,她玩性大發,這等無聊事偶爾為之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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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好心情,在接到突來的一通電話後,風雲變色。
「江寧波,我是李導演。」
「明天我就可以回去拍戲了。」她模著自己的左臉,已消腫了。
「呃,不用了,我們已經……找到另一女配角替代你的位置了。」李導演說得有些支吾,可他沒辦法,這是上頭的命令。
她沉默地瞪著電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為什麼?」
「因為戲的進度拖延太久了。」這是比較不傷人的借口。
「我要听實話。」江寧波根本不信他的借口,要隨時換一個人代演,不是簡單容易的事。
「江寧波,你就別問了,這事已成定局,至于違約金,三天後會匯入你的帳戶內。」
就這樣,她硬生生被換了下來,沒有真正的原因,她不該還對那男人心存期待的,江寧波暗罵自己。
天下的男人都一樣,自私狂妄,無法信任,她的腦中出現了羅御那一對漂亮的褐眼,仿佛正對著她示威般閃爍,她甩頭,甩開他恣肆傲慢的眼神。
她討厭當個弱者,命運的所有挑戰,她都願意接受,但她不喜歡有人自比為上帝,想操縱她的方向。
很多事,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這事關系到她的尊嚴、她的意志,她決不容任何人侵犯,雖然弱肉強食是現實世界的規則,但下一次,她這塊弱肉將會令他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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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戲拍完了嗎?」坐在餐桌一端的寧靜吃著姐姐做的飯。
寧靜故意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戲沒拍,可是卻可以領到一筆違約金,改天請你到餐廳吃大餐。」嗯。「寧靜點頭,漆黑的眼笑得彎彎的。
寧波放下湯勺,手肘撐腮,側看寧靜喂著」阿喜「吃晚飯。
寧靜一向話不多,在生人面前如此,在她面前亦然,但兩人之間那份姐妹之情,彼此多明白,淡如水,卻又濃于血。
她是外冷心熱,但寧靜卻是外熱心冷,她的心思很容易寫在臉上,但誰也不了解寧靜心中真正的想法,包括她這個姐姐。
也許是她們偉大的父親將男人薄情自私的劣根性發揮得太過透徹,令她對男人一向無啥好感,而寧靜表面上好似無動于衷,什麼也沒說過,但那小臉上的平靜卻更讓她擔心。
等有一天,她的錢掙得夠多了,她要帶著寧靜到外國定居,這兒容易勾起的回憶太多,她要將這些煩人的事全都留在這里,和寧靜兩人飛到更廣闊的天地,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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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不下來的江寧波,這幾天努力留意是否有新的工作機會,違約金落入荷包後,她得再尋找新的經濟來源,總不能吃老本度日。
今日的太陽很大,照得剛走進門的寧波汗涔涔,連罩在外頭防曬的襯衫都被汗浸透了。
沖了個涼水澡,將濕頭發包在頭上,穿著輕便衣服的她舒服地坐在沙發上,什麼事也不想,慵懶十足。
午後的時光,著實令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對一個東奔西跑的人而言,更是一大享受。
突然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狠狠地從周公的手里搶過睡意朦朧的江寧波。
「寧波,我是瑪姬,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一連串連珠炮似的快語,讓江寧波措手不及︰「瑪姬,什麼事?」
「我有個模特兒臨時出了點狀況,你來頂一下。」瑪姬簡直快被這臨時狀況給急瘋了,她的服裝發表會可不能容許一點點的瑕疵。
「幾點,在哪里?」寧波的頭夾著話機,手取餅桌幾上的紙筆。
「凱悅,七點準時。」瑪姬要掛上電話之際,才又突然冒出一句,「謝謝你。」
「不客氣。」寧波笑道,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