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出去!」他突地悶吼出聲。再也無法負荷她的黯然神情,話便這麼沖口而出,把顏面狠狠地甩在一旁。
「真的嗎?」她的眼眸閃爍如星,讓她歡欣的不是自己終于可以走出關家大門,而是他願意在外人的面前承認她。
「我陪你去,不可超過一個時辰。」他的臉色依舊不甚緩和,但驕傲的心卻已被挖了一個洞,足以容納她的進出。
「好。」梁雨霏走向他,從背後環住他,眼中盛滿了深深的愛。
他的背一顫,再堅實的防備也會被她溫柔的舉動所瓦解,再剛強的心也要化為繞指柔了。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會永記在心。」她的心連同她的身子一同擁抱他。
我不要你記得我的好,我要你記得的是我的愛,關雲雍在心底狂喊,我愛你,你呢?到底愛我不愛?
***
翌日,關家的大轎在眾目睽睽下,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戚家。
坐在轎里的梁雨霏隔著細致的小窗,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熱鬧景象。她好久沒看到這麼多人了,自從被爹幽禁在府里,直到現在,這是她頭一回真實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必雲雍先下轎,再回頭掀開轎簾,扶著她下轎。梁雨霏搭著丈夫的手臂,一下轎,便看見數十道陌生的眼光打量著自己。
「夫君?」旁人的目光,令她有些畏怯。
「別怕。」他扶著她,不怒而威的眸光掃向所有無禮的注視。
眾人垂下眼,但仍用著眼角的余光瞥著關雲雍身旁的女人。
「她就是關家公子爺娶的媳婦?」有人開始猜測。
「應該是吧,有大家閨秀的氣質,高雅而不俗。」另一人也點頭稱是。
「嗯,雖不是絕艷,卻更惹人想要細心呵護——她的腳!」說話的人瞠大了眼,看著梁雨霏走路的姿態。
「天啊,她是個跛子!」
一個接著一個,梁雨霏是個跛子的事實在人聲里沸騰。
必雲雍臉沉了下來,他無法欺騙自己,驕傲的他仍是在乎的,扶著梁雨霏的手僵硬地擰緊。「你在乎嗎?」她抬頭,純淨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似乎想看穿他內心的想法。
苞著戚家的總管,關雲雍不作聲地扶著她走入戚家大門,故意漠視她詢問的目光。
「告訴我!」她止住腳步,不再移動半分。
必雲雍偏過頭,悶著氣不看她,他的尊嚴已墜地,被人踩在腳底下譏笑,明知會有這種結果,但他卻憑著一時的沖動答應了她,他該氣惱誰,是自己還是她?
望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龐,梁雨霏慢慢地松開他的手。「我自己去找小宏兒的娘。」說完,她邁著不平的步伐離開他的視線。
必雲雍伸出手想攔住她,卻猶豫地停在半空中,到最後仍是垂了下來,他此刻連自己都安撫不了了,怎有余力再安撫他人。在未面對眾人之前,似乎是較容易作抉擇的,但一等到真正听見了眾人驚呼的聲音、訝異的眸光時,他卻矛盾了,在一番掙扎後,他選擇退回自尊的殼內,看著她漸行漸遠。
必雲雍瞪著從遠處走來的人,那人臉龐上的笑容讓他覺得刺眼至極。
「你來了?怎不見我的妹子?」戚冠安左顧右盼,找不到那道嬌小的身影。
昨日,關雲雍派人傳達將和妻子一同來訪的消息,讓他有說不出的意外,雲雍這個驕傲自負的人怎會願意放段,讓雨霏妹子跛腳的事實暴露在世人眼前,他著實好奇。
「別亂攀關系。」關雲雍沉下聲,沒想到威冠安還敢提這件事,那夜,他摔了紫晶玉佩後,便直奔戚府,不由分說地和戚冠安狠狠地打了一架,離去前還威脅戚冠安不準再接近她一步,敢情是戚冠安忘了那次教訓了。
「太無禮了,雨霏是我認的妹子,你也該喚我一聲兄長才是。」戚冠安存心捉弄他。
「你等下輩子。」關雲雍冷哼一聲,不屑以對。
「下輩子你還願意當我是你的兄長,我實在感動。」戚冠安搖著扇,一副動容的樣子。
「你想換把扇子了嗎?」語畢,關雲雍迅雷不及掩耳地奪下了戚冠安手上的扇子。
「君子動口不動手,速速還來。」戚冠安伸出手,想討回寶貝的扇子。
必雲雍不理他,學著他的模樣,徑自搖著扇,一派的悠閑。
「快還我扇子,去追雨霏妹子,她此刻想必已哭成淚人兒了。」戚冠安莫測高深地說道。此刻的後院,應該有一場靶人肺腑的相逢才是,他勾起了一抹笑。
「什麼意思?」關雲雍眉頭糾結。
「扇子還來,我再告訴你。」他又再次伸出手。
必雲雍將扇子丟還他。「說。」
接回了扇,戚冠安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事情應該從小宏兒身上說起,那日,我在街上遇到……」
***
梁雨霏跟著總管的腳步,心情是有些低落的,因為夫君仍對她的腳不能釋懷。可是她不怨他,他願意讓她走出關家大門,她該是心滿意足了,她看得出夫君的掙扎,他的心底也不好過啊!安慰了自已後,梁雨霏的臉上添上了一些強加的笑意,有些落寞,有些無奈。
「關少夫人,到了,您等會兒,我進去喚她出來。」戚家的總管恭敬地說道。
梁雨霏點頭,靜靜地在外頭候著。
王總管進了廚房,對著一位略微豐腴的女子喚道︰「*姑出來一下,有人要見你。」
*姑雖然納悶,但仍是點了頭,只是她想不出有誰想見她。
不一會兒,戚家總管領著*姑走出了廚房。「關少夫人,這位是小宏兒的娘,*姑。」
梁雨霏抬起頭,才剛想要開口,眼卻倏地大睜,她是——
「娘!」她咬著唇瓣,顫抖地喚了一聲。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是夢嗎?埋在記憶深處,她幾乎要忘掉容貌的娘親竟在她的眼前出現,在她看見娘的一剎那間,褪色的回憶再度鮮明得宛如昨日,她仿佛還是那個在雨里追著娘跑的小女孩。
「不,我不是!」*姑白了臉,轉身便想逃走。
「您是,您是我娘!」梁雨霏不顧自己顛跛的腳步,硬是追了上去,看得戚家總管傻愣地呆立在一旁。
「求您別再逃了。」梁雨霏在後頭苦苦地追喚。
「你別追,我不是你娘,你認錯人了。」*姑捂著唇,忍著哭意,只是一徑地跑。
「我不會再讓您離開我了,我啊——」她踉蹌了下,趕緊扶住身旁的梁柱,才沒摔著。
梁雨霏的驚呼聲讓*姑停了腳步,她回過頭,擔心地望著梁雨霏。
「娘,您別走,雨霏有很多話想跟您說。」她扶著廊前的梁柱,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只是個下人,您真的認錯了。」*姑搖頭,仍是想走。
「娘,這些年您知道雨霏是怎麼過的嗎?每日每夜的等著您回來,可是您從沒出現過,我好想您,您知道嗎?」那種交雜著失望和幻滅的痛苦經歷,對當時還稚幼的她是一種殘忍的折磨。「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姑停下腳步,背對著她。
「每次爹發現了我望著門守候,便對我發脾氣,可我仍是偷偷地看著、盼著,深信您會回來。」梁雨霏拭著淚,殘酷的記憶雖已久遠,但對一個有切心之痛的人來說,仍像是昨日一般,依舊有揮不去的傷痛。
梁雨霏慢慢地走到*姑的身後。「娘,我不恨你,我只是想知道您過得好不好。」她握住了娘的手。
「你不恨我?」*姑閉上眼,緊緊地回握她。
多年來,對女兒的愧疚一直跟著她,不管她走到哪兒都如影隨形,她有勇氣逃出梁家的牢籠,卻沒有勇氣面對幼小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