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霏無言地垂下頭,手微顫地擰緊身上的紅嫁衣,她不懂他乍然變換的情緒。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頷,如所料的看見一雙不安的眼,和她臉上不自然的紅暈,看來,想羞辱梁雨霏,還有更有趣的方式呵。關雲雍勾起了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漂亮的狹長黑眸閃著邪魅的光芒。「是害怕,還是害羞?」修長的指頭輕撫過她頰上的紅。
他的貼近,讓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空氣仿佛凝結靜止了,靠在床邊的她只能無措地望著他,在他魅惑人心的笑容中浮沉,忘了該有的畏然。他的氣息和身軀熨燙著她的身子,讓她渾身起了陌生的燥熱,雨霏不敢直視他晶亮的眸,只能像含羞的花兒般,垂下怯漾的臉龐。
「想要我溫柔地對你嗎?」他軟下聲,溫存的語調像是情人間才有的低語。
就在她迷失在他撒落的情網下,隨著他的牽引點頭時,一道猖狂的諷笑聲驚醒了她,她不解地抬起頭,迎見的卻是他戲謔的臉龐。
「憑你,一個跛子也敢想要我的愛,真是自不量力。」他不屑地甩開她,眼底是始終未曾融化的冰霜。
跌落在床上的梁雨霏,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沒有吵鬧,也沒有控訴,就這樣帶著無辜的情意望著他。
「看什麼?!」怒意迸發,關雲雍惱怒地喝道,只因她眼底流過的那股淒楚無助,竟奇異地螫著他的心,這樣的體認令他無法忍受。
她搖搖頭,閉上了眼。「你說的對,是我痴心妄想。」她蜷曲著自己的身子,背對他。
「不用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可以掉頭離去的,但瞧見她單薄的身軀,腳卻像有千斤重般,怎麼也無法提起。
他的話讓她的身子又是一凜,她睜開眼,失去光彩的眼眸空洞地望著門扉外的紅燈籠在微風中擺動。
手中突來的濡濕讓關雲雍擰起眉,他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掌心,微訝地看著上頭的血跡,這是……關雲雍蜷起掌,大步走向她。「你的手怎麼了?」他抓起她的手臂,露出了藕臂上的紅色血痕。
梁雨霏被他這一踫,已無血色的臉龐更是蒼白了,她咬著唇瓣,淚霧盈滿她清澈的眼,清麗的容顏不似絕艷的芙蓉,倒像出塵的水荷。
他的心隱隱一震,她含著淚水的黑眸,竟讓自己的腦海閃過片斷凌亂的記憶,那是……久遠的童年,一個白細縴柔的女娃兒倒臥在地上,張著迷蒙的眼,哭泣無助地望著自己,但他沒有伸手扶她,反而是狠狠地推開她。
必雲雍失神地望著她,手緩緩地抬起她的下頷——
「請你別再戲弄我了!」她別過頭,青絲被風吹拂,遮住了她幽怨的小臉。
他如遭雷擊地縮回手,心遽然一驚,他醉了嗎?怎會對她產生不該有的顫動,斂回了心神,飛揚上眉頭的是故作的跋扈。「這回,你倒學聰明了。」他訕笑兩聲,仍是撫不平心頭曾有的悸動。
「我不想讓人知道關家娶了個跛子,你最好安分地待在大宅內,別讓外頭的人說關家的閑話。」不待她回應,關雲雍隨即旋身離去,只為了否認自己莫名的悸動。
踏出房門後,關雲雍冠玉般的臉龐已回復與來時同樣的冰冷神情,本該喜氣洋洋的新房卻仿佛被籠罩在層層陰影里。
***
听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梁雨霏整個人松懈地癱軟在地,她的目光從桌上碎裂的酒杯,再移到雙喜的紅燭上,那兩簇火焰在她的淚眼里跳動,變得朦朧而哀傷。
她從來都曉得自身的缺陷,爹和二娘的冷嘲熱諷,早讓她不對任何人抱以期待,沒有人願意娶個跛子為妻的,本以為將在梁宅孤身終老,但爹卻用著瞞騙的法子,將她嫁給了他。
他說的沒錯,她是個跛子,沒有人願意娶的跛子,她不怨他對自己的辱罵,像他那種器宇雍容的人,合該配上更好的妻子,一股潛藏的自卑將她直往下拉,拉到一個淒涼黑暗的角落。
她的命運就和床上的鳳冠一樣,被冷落地拋在一旁,雖長在富貴人家,可她內心卻布滿了無人知的悲哀,如果可以,她願意生在平凡人家,只要有愛她的爹娘,便足夠了。
梁雨霏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走回床邊,將鳳冠放在雙喜的龍鳳燭旁,她怔怔地望著燃泣的燭淚,而她的淚亦在不知不覺中掉了下來。
這是她的新婚夜啊,不能哭,不能哭,這是不吉利的,她抹去了臉上的淚,卻擦不去心上的痕,為何沒有人願意愛她?她順從爹的話出嫁,為的便是讓爹歡心,她願意作個溫順的妻子,承受所有的過錯,可他連機會也不給她,便掉頭而去,為什麼每個人都離她而去,是她不夠溫順、不夠好嗎?梁雨霏環住自己的身子,突然覺得好冷,孤獨的寒意襲向她,她好想有人愛她……
她苦澀地端起桌上剩下的一只酒杯,對著另一只已然碎裂的酒杯。「敬你,我的夫君。」她飲下酒,也飲下永遠得不到回音的悲淚。
***
「雲雍,你的媳婦兒真這麼不堪入目,讓你在洞房花燭夜時夜遁到我戚家?」戚冠安搖著扇,靠坐在書房內的花梨木椅上。
「少*唆!」望著窗外的關雲雍里黑眸一沉,天上明亮的月照不進他的眼底,寒星似的眼透著令人生畏的冷冽。
他的腦海里都是她走路時那可笑的姿勢,放在窗欞上的手倏地擰緊,透出的內力直讓堅實的木材發出碎裂聲。
教他如何相信他娶的女人竟是個跛子,一段被人稱羨的金玉良緣,背後竟是梁家的惡意瞞騙,教他娶了個比正常人還不如的跛女,他關雲雍是何許人也,豈容得人負他,他的胸際起了亂石崩雲的狂波怒濤,冷然的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小心些,別把我精雕的窗子弄壞了。」戚冠安無視怒氣沖天的好友,同樣俊美無比的臉龐露出調侃的笑意。
「是這樣嗎?」關雲雍話一說完,戚冠安所謂「精雕的窗子」應聲而破。
「唉,何必怒氣沖沖,我不說便是了,瞧你氣成這樣子。」他搖搖頭,優美的唇形上,笑弧愈彎愈大。
「哼!」關雲雍冷哼一聲。
「可我實在覺得奇怪,你對小嫂子不是體貼得緊,在眾目睽睽下抱她入房,怎麼這會兒活像娶了個仇人般,憤恨不休。」戚冠安不解至極。
「不關你事。」他倏地轉身,不友善地望著戚冠安。
「雲雍,好歹她也是青州首富之女,應該差不到哪兒去——」戚冠安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打斷。
「你若想要,我將她讓給你。」
「千萬不可,我可不想奪人之妻,來,快來喝口茶,這是我特地要人沏的上好西湖龍井。」戚冠安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眸子露出無辜的眼神。
必雲雍緩步走到桌邊,緊抿的唇瓣突然揚起一抹惡意的笑。「我不是生氣,我是遺憾,那女人若有你幾分的美貌便足夠了。」他存心說道,一雙眼瞟向戚冠安。
戚冠安的臉龐上有一瞬間凝上了冷戾的顏色,但只見他深吸口氣,便將怒意化為唇邊的笑。「是啊,願你的妻子是個絕世大美人,才能配得上你這個天之驕子,這段婚姻也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你說對不對?」兩人互不相讓,執意要唇槍舌劍一番。
「你確定難受的人會是我嗎?」他年輕驕傲的臉龐笑得詭譎不定,漂亮的眼眸盡是冷情與殘酷。
「雲雍,你的眼神很邪惡,該不會是想欺負咱們可憐的單純女娃吧?」戚冠安抿著笑,故意不贊同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