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丫頭,可以坐下了。」福伯招著手,要她一同坐下。
「就快好了。」茹兒由廚房端出最後一道菜,抹了抹手,依言地坐下。
「舒姑娘,東旭爺你們也趕快坐下吧。」福伯忙招呼著走進大廳約兩人。
「好香哦!茹兒你的手藝真是沒話說。」東旭垂涎三尺地看著眼前的飯菜。
「茹兒,你辛苦了。」舒綠戀對她微微地一笑。
「大家別客氣了,快吃吧!」被稱贊的茹兒紅著臉說道。
眾人動筷用菜,東旭和福伯舉杯邀月,薄酒三巡後,不勝酒力的福伯已有些醉意。
「福伯,你在「過雲山莊」這麼久了,一直舍不得離開,這其中一定有很感人的故事吧!說給大家听听,好不好?」
茹兒好奇地問道。這「過雲山莊」景致雖美,卻不足以留住一個遲暮老人的心,定有些珍貴的情感潛藏在其中,才能讓福伯舍下含飴弄孫的幸福,而一個人待在這古老的山莊。
「感人的故事?!」福伯酒氣通紅的臉上怔愣了下,灰白的眼楮迷離的眯起,好似在回憶那遙遠的悲哀一樣。
「沒錯,是一段很感人的故事,可故事的主角不是我,是「過雲山莊」的主人——莫展樓少爺。」福伯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偉岸男子的身影,他打小便看著長大的展樓少爺,「過雲山莊」極盛于他,同也衰落于他。
「福伯,別淨顧著想,快些講啊!」茹兒見福伯一臉懊然,心益加好奇難抑。
「你這娃兒別急,我這不就說了,故事要從我的老主人受好友臨終托孤開始說起。一向豪氣的老主人義不容辭地收留了故友的女兒,那女孩長得清靈月兌俗,就像舒姑娘一樣。」舒姑娘的溫婉讓他想起年幼時的褚湘灕,那盈笑的模樣會軟化每一顆心。
「可湘灕卻不似舒姑娘幸福的可以開口說話,她是個啞子。」舒綠戀附著在羅裙上的手,心猛地一緊,為著那位默然無言的女子。
展樓少爺對湘灕的無言不以為意,傲然的眼中只有在對著她時,才會溫柔地添上暖意。可是,湘灕一直自卑地認為自己配不上少爺,少爺是星,是月;她是草,是泥。
「終于在一次的誤會中,湘灕選擇了沈湖,沒想到,愛她成狂的展樓少爺竟放下一身的財富名位,踉著她毀滅了自己,更毀滅了整個‘過雲山莊’……」
埃伯喟然一嘆,自展樓少爺死後,「過雲山莊」衰落了,所有的僕人都流散了出去。如今,只剩他一個孤單老人死守在這陪伴著過往的魂魄。
「她跳下的是滄浪湖,對嗎?」舒綠戀心有所感,突地由椅上站起,頰旁的兩道雲鬢輕輕地彈起。
埃伯默默地點頭,有感而吟道︰「榮華富貴如雲煙,只盼佳人共同眠。」「茹兒,別哭。」自己也淌著淚的舒綠戀,在淚水中漾出了一朵美麗的笑靨。
「我相信,他們二人此刻一定在天上相會,遺忘了人世間的紛亂。」舒綠戀抬眼望向銀星密布的沆空,水眸晶亮。
始終默不作聲的東旭,心頭的震撼不輸給她們兩人,他想知道什麼樣的男子會拋下巨大的財富,就只為了和一名女子相守?不以名利為一生的志業,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福伯看著柔弱卻又異常堅毅的舒綠戀,他一直為著少爺和湘灕死去的事,心頭總有些落寞︰今日听了她一席話,奇異地,心竟不再那麼耿耿于懷了,或許,少爺和湘灕真在天上相會了。
「茹兒,你就別再哭了,早知道你會哭成這樣,福伯就不說給你听了。」
「我不哭,我不哭……」茹兒抹著淚,再三說道。
四個人,四種心情,釋然、感動、震撼、祝福,全化作星,朝天空飛去。
★★★
沈睡中的舒綠戀正夢到從前,在連著彩霞的窗邊,扎著小辮子的她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
黑白分明的水眸因一抹藍色的身影而綻出亮光,她羞喜地張大眼,想看清他的身影,可灼目的陽光卻刺得她別開眼,等到她再度張眼,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不——」舒綠戀霍地驚醒,滿眼余悸,眸里水波如鉛重,壓得她痛得蹙眉。
「舒姑娘,您作噩夢了嗎?」茹兒撫著她的後背,幫她壓壓驚。
舒綠戀咽下涌上喉頭的悲愴,給了茹兒一個無恙的笑。「沒事。」茹兒半信半疑地望著她的笑顏,想找出一絲破綻。
「再睡吧!我沒事的。」看著茹兒躺下後,舒綠戀便側過身,無眠地盯著窗外的沆星。料峭的春寒過了,轟轟烈烈的夏沆也悄悄走了,直到落葉飄了下來,君崴哥依然沒有傳來半封音訊……舒綠戀一次一次地在心里編織著重逢的景況,可失望的利剪總又一次又一次地剪斷她編織的夢。
湘灕也是這般等待著莫展樓嗎?躺了多少的寒暑、多少春秋,儲存了多少個重逢的夢境?舒綠戀舉起手描繪著床鋪上起伏不定的花紋,似乎可感受到湘灕情思輾轉、無眠地等待莫展樓回來的心情,那是怎地的忽悲乍喜啊!
湘灕等到了她深愛的男人,她呢?只求到頭來,別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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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房中的舒綠戀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抖開手中寬大的披風也抖開了疲憊。
幸好,在冬日之前,她終于織成了這件披風,等君崴哥來時,她便可以將這披風覆在他身上。深藍得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匯集了她流過的愛意,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和著她的情絲編成的。
她還是每日佇在前院等著他,可每周一日,她的恐懼益加深一分,她害怕,害怕君崴哥再不來,她會乾涸地成了一片荒漠,不留一絲灰燼,他的馬蹄聲,他的藍色身影,究竟何時才會出現……「舒姑娘,你在嗎?」尋遍整院,福伯都沒瞧見東旭和茹兒的人影,于是他繞來舒綠戀房里,想探看她在不在。
「福伯,我在。」舒綠戀放下披風,開了門。
「幸好,你還在。我特定踅回來找你們到街上瞧瞧走。」福伯不進門,反而要舒綠戀跟他出門。
「瞧什麼?」舒綠戀帶上門,跟在福伯身後。
「街上熱鬧得緊,听說芙音公主已擇定冬至那天要下嫁給應將軍了,官府已貼出喜單,皇上還準備大赦天下。總之,跟著我來瞧瞧就對了。」
「福伯,你說什麼?」舒綠戀扯住埃伯的衣袖,狂濤涌入她平靜的眼中。
「我說皇上要嫁女兒嘍,舒姑娘,你何時要請我喝喜酒啊?」福伯興沖沖地說著,完全沒發現舒綠戀的異狀。
舒綠戀住口,遮住悲愴的嗚咽,她還是被他舍下了,任由她在狂風之中搖擺,他的承諾碎成雨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流了出來。
「舒姑娘,你怎麼了?」福伯看見她流下淚,擔心地問道。
舒綠戀笑了,她淒苦她笑著搖頭。他選擇了權勢和名位,而她,仍是站在牆外,被他所阻隔,可悲地無法越過那座石牆。
「福伯,我想先去看展和湘灕的墓,你能帶我去嗎?」她抬起頭,異常平靜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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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郊外,一處濃密的楓杯中,陣陣清風蕩過,抖落了片片帶著秋意的楓葉。
黃昏的林中,一時之間,紅艷的楓葉紛飛,漸次撒落在林下的墓碑上,及墓碑前的那抹孤獨身影肩上。
無視掉落于身上的葉片,舒綠戀輕輕地拾起墓碑上的落楓,心頭再次浮起帶著微微心酸的感動,她喟嘆一聲,水漾的眼中隱帶著渴盼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