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天宇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久不見!」
秦涯之指著他對面的座位,「坐!」並為他斟了一杯酒。
喬天宇坐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燒刀子?你還喝烈酒。」
秦涯之又給他斟滿,「習慣了,其他的酒喝起來反而淡然無味。其實家父一直想見你,府里也派了許多人出去尋找,只是一直打听不到你的行蹤,又要防著皇上,不敢過于明目張膽。」
喬天宇苦笑了一下,「大哥恨不得拆了我的骨吧!」
秦涯之搖頭,「我跟爹爹都沒怪你,大丈夫有所為,站在你的立場,作為一軍統帥,理智上你的決定是對的,戰爭的殘酷你比我還要清楚,不能為了救一個人的性命而放棄數萬人的性命;但是在感情上,還是接受不了。」
喬天宇放下酒杯,沉思不語,許久之後才開口︰「顏兒,她……」
「你想問我顏兒的生死對不對?其實三年來,你也一直在尋找吧……我可以告訴你,你賭輸了,顏兒已經死了。」
喬天宇驀地閉上眼楮,聲音低沉中帶著沙啞。「是嗎?」再次睜開眼時,眼神已恢復一片平靜,卻像是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若顏兒活著,一定會來尋他,可他等了三年,顏兒沒來。原來,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時,心竟是這樣痛,痛徹心扉!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可他不願相信,不肯相信。
輸了,真的輸了,他一生經歷戰爭無數,唯一敗了,並輸得徹徹底底的就是這次,他輸掉了今生唯一的摯愛。
「你的箭法很準,沒有絲毫分差,一箭射向頸間,一箭射入心髒。」
喬天宇雙拳緊握,「你在諷刺我冷血無情,親手殺死自己心愛的人嗎?」
「沒有……一箭是沿著顏兒頸間而過,造成流血的假象︰一箭射入心髒,顏兒的心髒與常人位置不同,這些我們都知道。你之所以雙箭齊發,只是想給叛軍造成顏兒死去的假象,不想讓對方看出來而已。只是你千算萬算,卻忘了一點……顏兒先前受的內傷並未痊愈,若換成另外一個人,尚且會有一線生機,但顏兒卻挺不過去。」
喬天宇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蒼涼悲切,直沖雲霄。
秦涯之面沉似水,不言不語,眼中閃過一抹沉思。
喬天宇仰首喝盡杯中酒,接著一把抓過酒壺,大口的喝將起來。秦涯之也不勸。喝著喝著,喬天宇突然將酒壺放下,抬首間,眸光清亮,全無一絲醉意。
「一醉解千愁,可是……我不能醉。」
秦涯之好像了解他心中所想似的,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一杯。「正好,有得剩。」
「我能見她嗎?我指她真正的埋葬之地。」
秦涯之垂頭沉思,許久之後,微微搖了搖頭。「不能。」
喬天宇怔了一下,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逝,隨即笑了。「也罷,魂魄即可相依,何必在乎形式,只剩七年而已。」七年後即會相見,那時的她可會瘦了?黃泉路上她依然會撲到他的懷中撒嬌嗎?
喬天宇起身告辭,躍上他那艘小船,負手立于船頭,命船家開船,衣袂飄飄。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注)
許久,秦涯之仍能隱隱听到遠處傳來喬天宇哀傷的聲音。「哎喲!痛、痛、痛……妳怎麼可以打我的頭?」
「誰讓你不讓他見我。」
「妳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上哪兒給他找座墳?」
「我不管……嘔!」
「瞧!又吐了吧。不讓妳上船來,偏不听!妳若還是這般任性,小命早晚被妳玩完了……船家,快將船靠岸。」
「別訓她了,快把藥丸給顏兒服下。」又一個溫婉的女聲響起。
「想隱瞞真相的是她,想見喬天宇的也是她,想騙喬天宇的又是她……到最後,倒是我的不是了。唉!扮哥難為啊,怪不得二弟躲得遠遠的。」秦涯之看著懷中吃過藥後睡著的顏兒,瘦削的臉頰,蒼白無血。
溫婉的女音又起,「你妹妹本就是古靈精怪的人,她心里想什麼一般人還真是不理解呢。不過,她定的那個什麼十年之約,對活著的人倒真是狠心!雖然本意是不想讓對方殉情,以十年時間忘卻這段情,但對于真心相愛之人,短短十年豈能把感情磨滅?千古艱難唯一死,但其實很多時候活著比死還痛苦。殉情自然容易,刎頸投環,服毒落井,不過是一時的痛苦,怎比得上十年天人兩隔的艱辛……你妹妹當初立此約時難道就沒想過,若喬天宇先行離開,她能忍受得了十年的孤寂?」
秦涯之不以為然地挑眉,「妳以為顏兒真的會遵守什麼約定,她都任性慣了,真那般听話,就不是顏兒了。」
女子認同的點了點頭。
「娘子,我若死了,不介意妳跟來喔!」
女子一笑,「不勞相公費心,小女子會再擇良婿。」
秦涯之大嘆,原來這世間還有比他更冷情的人。「對了,上岸後,妳與顏兒先行離開,我等喬天宇。」
「等喬天宇?」女子不解。
「適才他情緒激動,但用不著多久,他就會發覺顏兒詐死的破綻而再次尋來。顏兒的聰慧狡黠,我想妳是見識過的,試想能把她降得服服帖帖的人,會那麼容易受騙嗎?經天緯地之才,冠絕天下之智,人家可是有天下第一將軍之稱的喬天宇啊!」
注︰蘇軾江城子
「顏兒沒死對不對?我賭贏了對不對?」喬天宇眼神雪亮地凝視著面前的秦涯之,一字一句的問道。
秦涯之挑眉,「哦,怎麼說?」
「顏兒若死了,你不會只跟我喝酒,即使理智上明知我是對的、明知我不得已、明知我有苦衷,也不會輕易放過我;顏兒若死了,以你的性情,即使再如何恨我,也不會阻止我到顏兒墳前祭奠。」
秦涯之慢慢的點頭,「不錯,顏兒是沒有死。不過,你真以為你賭贏了嗎?你知不知道,即使在炎熱夏季,顏兒仍是渾身冰涼,需穿厚衣︰你知不知道,她只要稍走遠路,就會氣喘吁吁;你知不知道,她體質虛弱到已不能懷有子嗣……」
船艙內靜寂無聲,許久,才響起喬天宇干澀的聲音。「她在哪里……告訴我,她在哪里?」最後他突然失去理智的大吼。
「你見過……就在幾天前。」
喬天宇蹙眉,突然一抹銳利的光芒在深邃的眼眸中掠過。
是他!小舟一定就是她。
「猜出來了?她比以前瘦了許多,這兩年,別的沒什麼長進,易容術倒練得越來越純青了,反正我是無法輕易辨認出來。」
「她詐死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躲和親的事,這個我明白。可為何連我也要瞞,而且是三年之久。」
「誰知道!」女人的心思一向難懂,尤其是他的妹妹,比他古怪冷情的娘子還要難對付。
「你自己去問她吧!別看我,就算我再氣你狠心,也不會阻止你們相見,顏兒的性子誰能控制得了,一切都是她的意思。」
最後,喬天宇只能苦笑的說一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第八章
敬陽縣上河村
喬天宇看了一眼立在路旁,上面刻著「上河村」二字的石碑,微微一笑,俯輕輕撫模上河村三個字,隨後直起身,大步朝山坡走去,立于坡頂時,眺望前面山下不遠處,小橋流水,炊煙裊裊,竟是個平靜安詳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