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她激動地抓住母親干枯的手,至少母親在她人生中的最後一程中還是認得出自己是誰,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不是嗎?恩子相信在母親心中還是有她的存在的,畢竟她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啊!
美和還想說些什麼,可病弱的身體己不容許了。過去惟一最出色的清靈水眸此刻變得渾濁不堪,恩子揪著心地幫她順氣,她感覺到母親是有話要告訴她。母女倆首次齊心地做著同一件事——為美和延續幾分鐘或者幾秒鐘的生命。
努力地平息喘氣後,美和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說出了她畢生的願望——」記住,不許去找他們……答應我……答應我……」沒來得及看到恩子點頭,美和已經用完她最後的時間,垂下了無力的雙手,與世長辭。她最終還是留下了恩子,一個人離開了這個有他的世界,到死她還是沒能見他最後一次,這是她惟一的遺憾。
「不許找他們,找誰?我還能有誰可找、有誰可靠?」握著母親不再有生命力的手,恩子失神地重復著,「哈,媽媽,這就是你對我最後的希望嗎?你甚至不曾問我一句好不好,你甚至沒有一句關懷的話語給我,你就只記得他、記得他們。我呢?我是你的女兒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女兒,我是從你的骨血中孕育出來的啊!你怎能、你怎能如此無情地就把我忘卻?你記起了我的名字,卻忘了記起你該對我的疼愛,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你知道你究竟有多殘忍嗎?」
為了母親,她放棄了一次又一次能被領養的機會,即使這意味著留在保育院、受人白眼、受院長欺負,她也沒有一句怨言,她一直相信母親會好起來的,她一直相信她只要有一個媽媽就夠了。但今天,她才發現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大傻瓜。在母親的心里面,從來都只有一個人的存在,而她只不過是那個人的影子。
望著母親枯搞的臉,恩子干澀的眼里流不出一滴淚。收起喪母的悲痛,恩子冷靜地拉起白床單蓋上母親死灰的容顏,深深地再看了沒有起伏的白床單最後一眼,喚來醫護人員處理母親的遺體,然後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這個禁錮了她十九年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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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日本東京
恩子提著單薄的行李步出車站。她放下行李,環顧著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原來這里就是東京啊。日本的首都,好大的城市,上次來因為考試的緣故,來去匆匆的,沒來得及細細看清,就被催促著要趕回福岡,害她回到院里還被那些好奇的小朋友問得答不上話來,丟臉死了。不過從今以後她就可以慢慢看了,畢竟她只是個無根之人,如果真喜歡上這里,她就把自己定為東京人吧,這樣也未嘗不可啊。
恩于學著電影里的女主角那樣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她倏地皺起雙眉,好臭!大城市的老毛病,地方大、污染更大。哪像福岡,每一處的空氣都是那麼的清新甜美。福岡……唉!恩子敲敲自己的小腦袋,那里可能是一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但對于她而言,卻不過是個大牢籠!福岡,母親的安魂之地……
習慣地甩了甩頭,恩子命令自己別想太多了,還是找宿舍要緊。瞄到對面似乎有個公車站,恩子忘了過馬路首先要看清兩旁有沒有車輛經過的規則,一個勁地向前沖,沒有注意到前方一輛拉風的黑色克萊斯勒正往她的方向駛來,「踫」的一聲,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好險!」跌倒地上的恩子雙手抱著行李壓住飛快的心跳。幸好!車子及時剎住了,要不然她跟媽媽就要提早母女團聚了。
「小姐,你沒事吧。」在恩子暗自慶幸時,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下車扶起她。
「沒事,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是她大意了,恩子躬身道歉。
「長山,好了嗎?」車內傳出催促,看來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呢。
「是的,少爺。」司機再次確認恩子沒有受傷後,趕緊轉身上車。
幸好人家沒有怪她,恩于拍拍褲子正想起來時,「哎呀!」糟糕,好像扭到腳了。重新上車的長山被他的少爺逼著按喇叭催促著恩子,恩子只好困難地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挪動身體,掙扎著想要起身,而她的慢動作使在車內的少爺顯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少爺不耐地按下車窗,他不屑地打量著恩子身上的舊衣殘褲,一年里頭不知有多少像她這樣騙吃喝的人撞上他,「你夠了沒有,不用拖拖拉拉地在那邊演戲了。」他從錢包里隨便抽出一疊鈔票扔向被他嚇得停止「爬行」的恩子,「這些夠了吧?快走開!我還有要緊的事要做,不像你們成天無所事事!長山,開車。」話剛落,黑色的名車也跟著飛馳而去。
恩子呆愣地看著汽車離去的方向,雖然只是驚鴻—瞥,但她幾乎能肯定他就是當年的目黑池。十年了,十年的歲月讓他變得更成熟、穩重、帥氣,更有著乃父之風——冷酷。看著一張張飄落在面前的大鈔,恩子盡量不去在乎那個自大男人所說的話,雖然十年來,她幾乎沒有一天忘了他的溫柔。
不值得!不值得為了這樣的人受傷,更不值得為了這樣的人牽掛十年之久呵!早該想到的,像他們這樣的有錢人向來都以欺負人為樂,是她太傻了,竟被那偶發善心的溫柔所騙!看著地上一張張的大鈔,恩子自嘲地扯起嘴角。現在多好啊,平白多了筆意外之財,正好舒緩了她金錢上的緊張。找房子要緊,不愉快的事情就盡快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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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辦母親的喪禮,恩子拖了好些日子才把一切都安排好。算算時間,學校都快要開學了,現在才找房子不好找!她抱著僅有的財產在學校附近踱步,剛問過附近的中介,但他們介紹的不是太貴就是太遠。天快要黑了,如果今晚找不到地方安頓下來,那她就得先找一個小旅館住下了,一想到即使是小旅館也不便宜,恩子的情緒就更低落了。
「同學,在找房子嗎?」知吹愛弓是東大傳播系二年級的學生,她的室友今早突然因為家里有事,一句抱歉就匆匆走掉了,留下她一個人獨力難撐。學校快要開學了,學生們大多已經安頓好了,而她又不想把公寓分租給社會上三教九流的人,只好到學校附近看能不能踫踫運氣,正巧看到恩子好像在找房子,就馬上上前問了。
看到恩子點頭後,愛弓對自己的公寓作了個簡單的介紹︰「如果你有興趣,不如我們先去看看環境吧。到了那,我包準你會喜歡的。」
已經是臨近開學了,學校附近的房子大部分都被人租了,即使有,也是一些環境比較復雜的公寓。幾經考慮,恩子決定跟著這位正好在找同居伙伴的學姐去踫踫運氣。
恩子本也不抱什麼希望的,但在看到公寓後,就發現原來是她多慮了。宿舍很好,明亮干淨,人際關系也很簡單——只有房東一家和她們兩人,房租也很劃算,比起她剛剛找的那些都便宜了三分之一,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異常地好。惟一的問題是︰這里離學校差不多要一個小時的路程。而且那是以學姐的腳程算的,以她自己的來算,起碼要一個半小時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