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下了指令似的,遇到綠燈,她就直走,遇到紅燈,就右轉。
她不想停下來。
也不要停下來。
她怕一旦停住腳步,就再也走不下去。
一步、一步……
她以為自己會像過去一個月來想起嚴降昊時一樣的哭泣,但卻沒有,這時她才體會到,會哭是因為期待,而現在,她很清楚一切都結束了,連藕斷絲連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那樣的恨著將她呵護長大的雙親……
倏然,一陣抽痛襲上了她的感官,在怔忡之間,有道溫熱的水注從大腿內側滑下。
雖然天色未亮,但她知道那是什麼。
她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終于因強烈的痛覺而支撐不住,倚著欄桿,慢慢滑下坐臥地上。
痛……
驀然,有人將她抱起,澄雨勉強睜開眼楮,卻看見抱著她的人有張酷嚴降昊的側臉。
她很想再說些什麼,但來不及張口,眼前一黑,旋即失去知覺。
***************
澄雨進了手術室。
應該是很簡單的手術,但燈卻亮了一個小時以上,憑著職業性的直覺,嚴降昊知道情況有些不妙。
趁著一個流動護士出來時,他抓住她,逼問情況。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凶惡,護士一嚇之下,竟老實地說出了︰「病人的情況很不好。」
「說清楚,‘很不好’是多不好?」
「現在只知道她心髒不好,因為無法負荷麻藥而呈現心跳衰竭。」
嚴降昊額上青筋暴現!「你們動手術前沒替她做檢查嗎?」
「要等檢查出來才動手術的話,她早死啦,我們怎麼知道她有心髒病,她的新病歷上又沒有勾這項,然後……」
他低吼一聲︰「還有?」
「病人血崩,而且她送進來時已經發燒,現在是四十度,情況不太樂觀,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他一把抓住護士的領子,冷冷地說︰「告訴你們的值刀醫師,如果病人死在手術台上,會有人要他陪葬,懂嗎?」
流動護士嚇了一大跳!「陪陪陪陪陪葬?!」
「沒錯,里面躺著的是美東華人之首的女人,你知道稍有常識,應該知道取一條人命對一幫一會來說不是難事。」
護士進手術房後,他在門外的長椅上坐下,一向目空一切的他有生以來首次感到時間的難挨。
昨天深夜,從她離開後,他就一直尾隨在她身後。
她直走、她轉彎,他都跟在後面。
原本只是一場報復游戲,他沒想到自己會跌進她天真的眸光之中。
這一個多月來,每次看到她日益憔悴的神色、可憐兮兮的表情,他都覺得于心不忍,好幾次他都想告訴她,叫她跟他一起走,忘掉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到新的地方生活。但這念頭總是一閃而逝,因為他忘不了雙親及哥哥妹妹死前的慘狀,他不能因為兒女私情忘了滅門的仇恨……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足足有四個多小時。
然後,她走路的姿勢變了,緩慢、不自然,他看著她在眼前倒下。
他無法形容當自己看到她裙中滲出紅跡時的震撼——她一定是來找他商詢關于孩子的事。但他卻在她面前演了一出爛戲,謊稱自己對鄭少的戀愛,還叫她滾……
他真的後悔了。
他知道血崩加上心髒衰竭的危險有多高,就算她能勉強支撐到手術完成,她的身體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抵抗發燒可能引起的後遺癥,也許會喪失某些功能,也許會長睡不醒……
如果她能醒來,就算是背負著不肖的罪名,他都會好好對她。
他會愛她,不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嚴降昊?」
誰?
他抬起頭,是個中年美婦。
嚴降昊在報告書上看過她,她叫陸晴,是方國航的妻子,澄雨的母親。
「謝謝你通知我來。」她在他身邊的椅子坐下。「澄雨怎麼樣了?」
「不太樂觀。」
她點點頭,語氣平靜︰「這樣。」
嚴降昊揚起眉,極為不滿。「‘這樣’?里面躺著的是你的女兒。」
「不然我該怎麼辦?」陸晴反問他︰「哭喊?尖叫?淚水?哪一樣是你想看到的,朱德告訴我,什麼也無法改變你。」
朱德?
「你認識他?」
「別忘了我們曾是嚴天勝最好的朋友。」陸晴淡淡地說︰「你的確掌握了我跟國航的唯一弱點,我倘辦法提點澄雨小心你,因為我不願意讓她知道我們的過去。」
嚴降昊輕哼一聲。「怎麼?後悔了嗎?無法對女兒坦白的母親。」
「不,如果澄雨死了,後悔的會是你。」
難道她听到他與護士的對話?
「那一夜,我們不是兩個人走的,我還多帶了一個人。」陸晴氣定神閑地說︰「我們幫她取名澄風,但她真正的名字是嚴翔青。」
翔青?
他的妹妹?
他驀然激動起來!「翔青沒死?」
「她很好,預備要升高三,成績很不錯。」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翔青還活著!
他的妹妹還活著!
但這狂喜只是轉瞬間,他的問題又再浮現。「你們為什麼要帶她走?」
「你恨我們,所以向澄雨報復,我們毀嚴天勝也是基于一樣的理由,我們要你的祖父嚴木龍後悔。」
他怒意勃發。「這關我祖父什麼事?」
陸晴轉向他。「你懂嗎?這不過是輪回。嚴木龍為了爭奪華人之首的地位,不惜殺掉當時跟他可以抗衡的方氏家族十幾口人,沒想到混亂之中漏殺了一個孩子,孩子長大後,發誓要報仇,選定的對象是嚴木龍的獨生子,也就是你的父親,讓嚴木龍抑郁而終。」
「我的祖父殺過方氏族人?」
「信不信隨你。」陸晴頓了頓。「原本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我們也犯了相同的錯誤,少殺子一個人,讓兩代恩怨後殘活下來的人都選擇向敵人的子嗣報仇……你的妹妹嚴翔青在日本,我們留下她是因為不忍心嚴天勝絕後,但國航已經趕往東京,如果澄雨死了,你唯一的手足也活不成。」陸晴看著他,表情冷凝。「反正嚴、方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已經理不清了,干脆大家一起死,一了百了。」
嚴降昊幾乎要笑出來了——他是在雪恨,沒想到方國航的行為也是在報殺族之仇。
嚴家的上上代毀了方家的上上代,方國航的報復之後,他又要方澄雨替雙親還債……
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樣的牽扯啊?
說話間,手術室的燈熄滅了。
澄雨被推出來,嚴降昊與陸靖雙雙搶到床邊,但很快的,她就被推進加護病房。
她始終在危險邊緣的昏迷狀態。第七天,當他再到醫院,澄雨住的房間卻空了下來,院方給他的答復是病人轉院了,而且上的是家屬自行帶過來的救護車,他們並不知道轉到哪一家醫院。
為此,他幾乎要將整個台北市翻過來。
為了避免陸晴作假名讓澄雨入院,他還派人拿照片一一比對,但她就像空氣般消失。
他唯一的記憶,是澄雨推出手術室後蒼白的容顏……
尾聲
三年後日本
經過三年不斷搜尋,嚴降昊終于得到澄雨的消息——那日,她被送往南部的私人醫院,與高燒並發的腦膜炎戰斗了一個多月後醒來,調養半年後出院,接著改名,以新名字申請護照飛往東京,現在與妹妹住在北海道。
于是,他來了。
為了索回他的愛情。
她住的地方極好找,就在富良野車站附近。
他按了門鈴,然後听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門嘩的一下拉開,閃出一個高挑的身子,男生似的三分頭,但卻有女生的瓜子臉。
嚴降昊知道她是翔青,他的異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