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伸手將他環住。
一如母親抱著孩子似的緊緊環住。
靠在她削瘦的肩上,他听見她的聲音。
極輕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一定很寂寞。」她說。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只有一種寬容的溫柔。
那是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孩子時才听見過的聲音。
翻涌的思潮逐漸平復,他讓她擁著,看見午後的斜陽穿過落地窗,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映在木質地板上。
扁與影互相交錯,差異如此明顯,卻又如此和諧。
第七章
自從知道嚴降昊的過去後,澄雨躲避他的心情突然有些轉變。
他的人格不一應該是來自童年創傷,許多的問題人物出身于問題家庭,她雖無法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但卻多了一份諒解。
比起他來,自己幸福多了。
爺爺女乃女乃的身子硬朗,父母健在雖然澄風遠在日本,但她還有一個手足,她不是一個人。
澄雨很努力的忘了那天的事,也努力的跟嚴降昊相處,她要自己把他當成普通的同事。
她不會愛他,但說服自己不要恨他。
把他當作另一個曾醫師,他們會相處得很好。
「心情好象恢復了。」趁著下一號病人還沒進來前,曾遇捷對她說︰「前一陣子老是心不在焉,挺讓人擔心的。」
「對不起。」
「煩惱的事情解決了嗎?」
「嗯,算是吧。」
曾遇捷凝視著她——感覺上,她好象成熟多了。
以前像只小麻雀,成天跟江家頤粘在一起嘻嘻哈哈,現在,眉宇之間卻多了一份沉靜。
「對了,你有沒有打算去紐約?我看到好多人在申請。」
下個月,聖瑪麗與紐約貝勒鞭醫院要做一次醫學交流,雙方各派一組醫生護士到對方的醫院,為期一個月。
聖瑪麗無庸置疑決定派美國長大的嚴降昊前往,至于一名護士則開放登記,最後再由院長決定。
人人都知道這次雖名為醫學交流,但等于一次度假,因此年輕未婚的護士們擠破了頭,申請書一張張往人事室送,光是審核與調紀錄,就把人事部門忙得人仰馬翻。
澄雨搖了搖頭。「我不想去。」
微笑道早的君子之交已是她能做的最大極限,她不想跟嚴降昊再有私下的交集,何況還是一個月之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知道他會不會讓她大著肚子回台灣。
曾遇捷一笑,像是早知道她會這麼說。「我看家頤、少、瓊華她們倒是很積極。」
「她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嚴醫師年輕有為,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澄雨微一揚眉。「醫院花大錢把他從美國聘來增加醫療團隊的素質,現在又把他送往美國,多奇怪。」
「雖然說是醫學交流,事實上是聖瑪麗與貝勒鞭的角力戰。」曾遇捷微微一笑。澄雨太年輕了,年輕得不懂得醫界的污穢之處。「對方派過來的是心髒外科的第一把交椅,可算是政商名流的御用高手,這邊過去的如果不夠出色,面子上掛不住。」
「好無聊的行為。」
「大人的世界是這樣的。」
澄雨長吁了一口氣。「如果有時間,我寧願去日本。」
她快半年沒見到澄風了,不知道這唯一的手足好不好,病況是不是受到良好的控制……
每次想到澄風,她就覺得自己好無能。
她是姐姐,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可是卻什麼都幫不上忙。
「澄雨,把這份病歷送去嚴醫師的診療室。」
「為什麼?」
「管理室的人送錯了。」曾遇捷指著病歷上夾的黃單。「我們的二十三號應該在那邊。」
澄雨接過一看,真的,上面的看診醫師打的是嚴降昊的名字。
即使上頭再三交代,但這種烏龍總是久不久就會出現一次,雖然有點麻煩,但總比病人上了手術台才發現病歷錯誤來得好。
澄雨推開椅子。「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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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得正好,有個東西要讓你看一下。」嚴降昊不顧少古怪的眼光,自顧自地從大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推開附設休息室的門,示意她進去。「少,不好意思,五分鐘就好,你幫我打電話問一下脊髓攝影好了沒,我要看結果。」
鄭少心不甘情不願的「喔」了一聲,開始動手撥號,澄雨則被嚴降昊推入休息室。
門板掩上的瞬間,他倏然消失的笑容讓澄雨提高了警覺。
「這里是醫院,你別亂來。」
「別拿醫院恐嚇我,我要怎麼樣是看心情,不是看地點。」他露出懶洋洋的神情。「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現在沒那個意思。」
澄雨還是一臉懷疑。「那你叫我進來干嘛?現在是上班時間。」
「我只是要提醒你,記得去人事部完成到紐約做醫學交流的申請手續。」
「我不會去的。」
雖然澄雨說得很篤定,但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他為什麼笑得那樣有把握?
「要不要跟我賭賭看,一分鐘後,你就會改變心意。」他伸手將她的發梳攏。「如果一分鐘後你還是堅持不去紐約,合約滿了,我立刻回美國,永遠消失在你眼前;如果我贏了,在出發之前,你必須把我當成男朋友,表面上的也行,只要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在熱戀中即可。」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沒回答,只是一徑地微笑。「賭?還是不賭?」
「你說話要算話。」
「你也是。」
澄雨微一掙扎,終于點頭。
嚴降昊露出滿意的笑容,拿過遙控器,按下Play鍵,雜訊後螢幕出現了一對男女交歡的畫面。
澄雨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是他們發生關系的那夜。
先前她拼命掙扎的畫面都被剪掉了,剩下的,是她被身體自然反應支配的時刻。
錄影璉中的她簡直像沉迷在欲海中的浪女,眼神迷離,唇齒微張,雙手緊攀著他的肩膀,還發出那種不堪入耳的聲音。
站在電視機前,澄雨完全無法移動腳步。
怎麼、怎麼會這樣?
她以為他只是人格分裂,沒想到竟會卑劣如斯。
「以後,乖乖听我的話。」他在她耳畔輕輕說︰「不然,這卷錄影帶就會快遞到你親朋好友的住處,就算你不在乎,也得替家人想一想,我怕你爺爺女乃女乃年紀大了,受不了刺激,一命嗚呼。」
「嚴降昊,你……」
「別連名帶姓的叫我,別忘了,我們是‘戀人’。」他從身後環住她,雙手不客氣地在她挺俏的胸部上來回。「這樣就哭了?放心,我對女人的興趣通常維持不了多久,如果在紐約的一個月內,你能扮演好一個完美情人的色色,我就把錄影帶還給你。信不信?隨你,不過,這是你唯一能獲得自由的方法,記得,是‘唯一’。」
此後,在聖瑪麗醫院,嚴降昊更是光明正大的纏著她不放。
她每周有兩、三次打電話回家跟爺爺女乃女乃說要「加班」,然而加班的地點卻是嚴降昊位在郊區的公寓——在他第一次帶她驅車前往時,她才知道他在台灣有兩個往處。
以深藍、淺藍、純白為基調的布置「美麗公寓」,讓人眼楮為之一亮,漆成天空模樣的牆壁更給人一種開闊的感覺,但這只是一個表象。當幾個護士吵著要參觀嚴降昊的住處時,他就帶她們到這里;跟醫師們出去喝酒,把對方灌醉後,也帶回這里的臥房;農歷新年時,他更大方借出自己的住處給那些家在中南部的小醫師們辦了一場聚會。因此,人人都以為這優雅清爽的地方就是他的住處——但,那只是一個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