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意猶未盡的竊竊私語,有意無意地傳入她耳中。
一雙雙窺探的眼,流露出鄙夷嫌惡的波浪,她忍著淚水勉強扒了二口飯,仍舊抵擋不住那些細細聲浪、微微眼波所帶來的恐懼;丟下筷子,遠離或暫離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坐在江采晴後面的同學在她跑出去時,看到了她濛著霧氣的眼,忍不住低聲問道。
「哎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回答她的,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盧永惠。
「什麼?妳就為了那些人說的無聊話連飯都不吃?」維青驚訝地看著哽咽的采晴。
她委屈地點點頭。
維青嘆口氣︰「我的天哪!妳還真是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這種話我可听多了,要每次都像妳這樣,我早氣死了。」
「可是……」
「妳若不想平白無故蒙冤,現在就回去告訴她們,妳不是她們說的那樣,告訴她們謠言止于智者;如果懶得解釋,別理她們就是了,反正真金不怕火煉,我們自己知道真相就好啦!」
「什麼真相?」
維青無可奈何地翻翻白眼,捺著性子說︰「我們只是朋友,沒有曖昧關系的朋友。」
「哦!」原來她不過是維青朋友中的其中一個,沒啥特別,采晴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
「別想那麼多了。」維青搖晃著陷入沈思的采晴,「這有點像明星的緋聞,過一陣子,一有別的新鮮事,她們就轉移目標了。快點回去吃飯,妳最近身體那麼差,更要注意營養均衡,快去。」
采晴在她的催促下若有所思地回到教室。
下午的課她完全充耳不聞,腦子里不斷重復的思索著維青所謂的「真相」。
盧永惠說的沒錯,她根本沒生病,故意支開同學也是事實。她想和維青獨處,想看她擔憂心疼的樣子,想感受她無微不至的呵護;維青在她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無人能取代,也不與人分享。
如此強烈的佔有欲難道就是愛情?
維青能坦蕩蕩的面對這些流言,是因為她只當她是朋友,無關愛情。
是了,一定是這樣,她愛上維青,她是同性戀。
這才是真正的真相!
拖著疲憊而沈重的步伐進客廳,神思恍惚的采晴並未察覺沙發里等待她的三個人!江父、江母與江徹。
學校里謠言滿天飛,同學們當她是怪物,輕蔑的態度毫不掩飾。維青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卻能處之泰然,瀟灑的甩甩頭說︰「無所謂。」照樣過日子,因為她問心無愧。
采晴無法輕松面對這些蜚短流長,她知道自己人緣不好,雖不是第一次成為話題人物,但這次和以往不同。
這次,除了心虛,還有被透視秘密的窘迫。從這些謠傳中,不難想像維青的反應!知道采晴愛上她後的反應。
維青一點也不想取代男孩子在愛情故事里的地位,甚至會像一般同齡的女孩憧憬著愛情的美麗;而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那種百分之百的男人,要有智慧、成熟穩重、溫柔體貼,還要幽默風趣。即使采晴曾有那麼一點點告白的勇氣,也在這段時間旁敲側擊、試探的結果中,消失殆盡。
若讓維青知道了她的仰慕傾心,她將如何看待她呢?像其他人那樣嗎?不,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絕對不能。
如果維青也用那種鄙夷嫌惡的眼神看她,那她肯定會在她的目光下心碎,羞愧至死。
維青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而今,她有了今生唯一的秘密,最不能傾訴的,竟是她唯一的朋友,唉!
還有什麼事比心里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折磨人?比自我掙扎、天人交戰更累人?偏偏在維青面前還得如履薄冰,怕泄露了自己的心事。累?怎麼不累啊!
「小妹。」江父喊住正要上樓的采晴,口氣里透著罕見的嚴厲,「過來,坐下。」
她這才發覺異狀,家里每個人同時坐在沙發上,這種畫面已經好幾年不曾出現了。平常大家各忙各的,人口簡單卻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想踫面都不容易,只有吃年夜飯的時候才會齊聚一堂,可是今天……
她依言坐到大哥身邊,對這現象有如墜入五里迷霧中,每個人的表情凝肅得讓她微微不安,下意識的挨近大哥。
「嗯咳,妳……這次期中考第幾名?」說話的是一向威嚴的江父。
采晴怯怯的低聲說︰「二十三名。」
「妳是怎麼回事?從前三名一下子掉到二十三名。」江父試圖壓抑怒氣,等待她的解釋。
采晴自知理虧,頭低得不能再低了,江母是最標準以夫為貴的傳統婦女,丈夫教訓孩子哪有她說話的份?何況,這回女兒的問題還不止是成績而已。
在得知采晴缺課過多和傳聞中的「同性戀風波」有絕大的相關性後,江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所知道的小妹,他雖不似思想保守、古板的父母般大驚失色,繼而大發雷霆,但這消息還是令他錯愕得無法正常思考。
「妳交的那個朋友,叫杜維青是吧?」見她低頭不語,江父捺著性子又問。
采晴點點頭,還是不敢正眼看他。
「以後不許妳再和她來往。」
「為什麼?」成績退步是她自己的責任,根本不關維青的事。
「為什麼?妳還敢問我為什麼?」見女兒對那杜維青的在意和緊張,江父的心漸漸往下沈,那表示傳聞的可信度又加了幾分,他再也按捺不住脾氣地吼道︰「不讓妳交男朋友,妳就給我搞同性戀,這話要傳了出去,妳叫我這張老臉往哪擺?」
「阿徹,從明天開始由你接送小妹上下學,絕不能讓她和姓杜的再有任何牽扯。」江父交待兒子後又轉向她,「妳听清楚了,不許再和她見面。」
采晴一下子無法消化這些訊息,他們怎麼知道那件事?怎麼可能?謠言蔓延如此之快、如此之廣?在學校不得安寧,如今家里也成了戰區,她是唯一的俘虜。
無論如何不能讓維青成了代罪羔羊,更無法就這樣失去維青,采晴提起勇氣,承諾的說︰「我保證我不再缺課、加倍用功,這次退步跟維青無關……」
江父憤怒地打斷她︰「不是她,難道是妳?好好的孩子沒事搞什麼同性戀?妳是我生的我會不了解妳嗎?好,我倒要親自問問她,到底給我女兒下了什麼蠱,讓妳變成這樣還要包庇她?明天我帶妳到學校,跟她把話說清楚。」
「不要,」采晴吼了起來,她不能讓維青知道,恐懼戰勝了一切,她不得不屈服了。「我……我答應你們,不會再和維青見面了。」
在江家二老看來,這等于是承認了維青的「罪行」,問題終究不在女兒身上,而是杜維青。這個想法總算讓他們略松了一口氣,但為防百密一疏,江父聲色俱厲地補充道︰「別以為妳在學校做什麼我會不知道,妳最好安分點,好自為之。」
怎麼會演變至此?采晴在心底嘆氣。
她無助地望向江徹,他只能苦笑著搖頭,未了解始末之前,他也無能為力。可是,以小妹的個性,他有了解事實的機會嗎?
以往都是采晴到教室找她,她倆的教室中間隔了一大片操場,而且都在三樓,每回往返總得花費不少時間。采晴卻不嫌麻煩,即使十分鐘的下課時間往往聊不上幾句話又得趕回教室上課,有時甚至帶著飯盒到維青教室和她一起用餐。
趁著午餐後的空檔,維青想和采晴聊聊。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她了,打電話也接不到她本人,總得先被盤問一番才換得不太友善的一句︰「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