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身上傳來的強烈顫抖,仿佛能讓褚芸看到十一年前那場大火中的零碎片段︰十歲男孩躲在牆角無助地哭泣……屋外眾人的喊聲……另一張與男孩相同的面孔被無情的大火一點一點地吞噬以及當男孩說著「我在這里」時的表情……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恐懼與絕望?
褚芸不是他,永遠無法真正地與他感同身受,可是她很清楚那是一場毀了赫連家所有人一生的可怕夢魘。
在那場夢魘中,赫連賢人失去了生命,赫連雄失去了兒子,而赫連謙人同時失去了哥哥和自己。
當褚芸再次見到甄憐憐已經是事發十幾天以後。
褚芸跟在鹿曉刀身後,成串流利的咒罵聲從他們一靠近牢房起就沒有間斷過,加之在密閉空間里形成的陣陣回音直讓褚芸感到兩耳發鳴,嗡嗡作響。
「這些日子她一直是這麼過的?」褚芸有種想要捂上耳朵的強烈沖動。
鹿曉刀的步子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悶聲道︰「不,這幾日算是好的了,剛進來的那幾天更厲害。」
隨著目標的接近那叫罵聲也越發清晰起來,聲音已經帶了微微的沙啞,氣勢卻比平常足足強了幾倍。
第8章(2)
「你鬧夠了沒有!」鹿曉刀的表情依舊沉穩自制,但說話聲已帶了明顯的怒氣。
「沒有!你們一天不放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多鬧一天!听清楚了沒有,你這把死刀臭刀爛刀——」鹿曉刀的出現非但沒緩和甄憐憐的情緒反而使她的怒火越燒越旺。
罵得盡興間,忽然瞥見了站在鹿曉刀身後的褚芸,甄憐憐身子一僵咒罵聲也戛然而止,只沖出口一句︰「你來干什麼?」
對于甄憐憐的反應,褚芸皺了皺眉,而鹿曉刀則挑了挑眉,一掃這些日子以來郁積的悶氣,露出難得的好臉色,對她落井下石道︰「褚小姐,鹿某先出去,你們自便。」
如他所料的,甄憐憐瞬間白了臉色,「姓鹿的,你要去哪里,快回來!你是捕頭啊,怎麼可以擅離職守,喂,你別走呀!姓鹿的——」
任她如何著急也換不回鹿曉刀離去的步伐,又見褚芸上前了幾步,她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過,脖子上已經消褪的淤痕似乎又開始痛起來。雖然隔著牢門她還是下意識護著脖子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麼?這、這里可是衙門,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哦!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相信啊,我沒有下毒,你的婢女也不是我害死的,我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褚芸淡淡地應了一句,有些好笑地看著對方瞠目結舌的傻樣。
那些話從甄憐憐被關進牢房起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她怎樣也想不到褚芸會這麼簡單地對她說這句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相信我?」
「嗯。」褚芸點點頭。
「你真的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對,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不是凶手。」褚芸不厭其煩地重復著。赫連賢人說得對,甄憐憐雖然刁蠻任性卻不狠毒。
听到她的保證,甄憐憐只覺鼻頭一酸,小嘴一張哇地大哭起來,想起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冤屈,眼淚就猶如破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哭累了,她才抬起紅腫的雙眼望向牢門外神情淡漠的女子,「我對你那麼壞,你為什麼還會相信我?」
「我沒有相信你,我只是相信赫連賢人。一直相信你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
「大表哥……」提起赫連賢人甄憐憐的眼眶又是一紅,眼神復雜地望了她一陣,咬唇道,「我恨你!」褚芸的「我知道」還沒出口,又听見甄憐憐悶聲補充了一句,「因為我好妒嫉你。」
「我一直喜歡大表哥,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喜歡了。大表哥對每個人都很好,府里有許多婢女都偷偷愛慕他,可我知道我跟她們是不同的。因為他只會興致勃勃地听我講故事,他在每次出遠門回來時也只會給我帶禮物,不管我如何的調皮搗蛋他也從來不會對我凶,更加不會不理我,可這一切都在他遇見你之後變了……
他只有在看你時候眼楮才會發光,我從沒有見過大表哥露出這麼溫柔專注的眼神,連在看我的時候也沒有……我也從來沒見過大表哥這麼緊張過一個女人,連在我生病的時候也沒有……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搶走了我的大表哥!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他要選擇你?」
「你應該明白,這種事情無法勉強。」因為他從未愛過你,而你喜歡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他對你特別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羨慕,因為你算是在赫連家里活得最沒有負擔、最快樂的一個人了。而你一直以來喜歡的也不是他,那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早在十一年前就不存在了的影子。褚芸皺皺眉,心底的話最終沒有挑明。
「那你愛大表哥嗎?我可以為了他去死,你做得到嗎?」她不甘心,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六年來兩人的點點滴滴,難道六年的愛慕會比不上幾個月的相處?她不甘心!
「做不到。」褚芸也干脆,一句廢話也沒有。
倒是甄憐憐被她干淨利索的回答弄得不知所措。一張悲傷的淚顏轉眼漲成了紅面關公,氣得口齒不清道︰「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猶豫或是羞恥感吧,竟然還敢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干嗎平白無故為他去死?」褚芸一副「你很無聊」的模樣。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大表哥,喜歡到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哼,我這種為愛犧牲的想法你又怎麼會懂!」甄憐憐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心中更加替赫連賢人感到不值了。
哪知褚芸卻比她更加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你以為這樣很偉大嗎?你有沒有想過被留下來的那個人的感受?你有問過他嗎,願不願意接受你的犧牲?如果他不願意,那你又憑什麼可以替他作決定,強迫他接受你自以為是的犧牲!」「我……」甄憐憐漲紅了臉,氣勢頓時矮了半截,但仍堅持道,「因為……因為我喜歡大表哥,我愛大表哥啊。」
「可他並不愛你。」褚芸這句話說得一點不留情面,甄憐憐的小臉瞬間一片慘白,「所以你為他做的任何犧牲都只會成為他的痛苦和負擔,因為他還不起。」
甄憐憐倔強地仰起臉迎視她的目光,問出心底最後一絲的不甘,「那你能為大表哥做些什麼?」
褚芸嘴角輕輕一勾,不同于剛才的冷笑,有著甄憐憐不懂的光彩,「我會讓他先死。」
甄憐憐扶著牢門緩緩跌坐到地上,蒼白的嘴唇被咬得泌出了絲絲血紅,她茫然地望著地板,晶瑩的淚珠順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頰滑落。她沒有哭,眼淚卻止不住。她還不大能明白褚芸那句話的意思,可她心里隱隱知道,她是真的失去大表哥了。
「雖然我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找不到真凶你仍然不能擺月兌嫌疑。況且死的是我身邊的人,我也一樣不會善罷甘休。不瞞你說,我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也是希望你能和鹿捕頭合作,仔細回想一下當日的情形,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看甄憐憐淚眼婆娑的模樣恐怕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同情歸同情,褚芸也沒太多耐心看她沒完沒了的多愁善感,索性直接開門見山表明來意,順便叫回了在門外守著的鹿曉刀。
經過剛才一番話,甄憐憐雖然傷心難過卻也對赫連賢人斷了痴念,這會兒也提不起力氣再和褚芸爭風吃醋。加之褚芸的話又不無道理,令她想起了自己如今處境艱難,便也不再鬧性子,顧不得臉上淚痕未干,只配合地將那日的事情經過又從頭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