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轎一路顛簸得厲害,胃不停地翻攪,雖然難受,鎖煙還是挺直了背,她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要忍耐,忍耐……
捏緊手中的隻果,額娘叮囑過。這隻果象徵著平平安安,可千萬不能給弄丟了。
鎖煙謹記在心,一路上動都不敢亂動一下,生怕碩大的隻果從她的小手里滾下,壞了吉利。
「格格,您再忍忍,王府就要到了。」鎖煙的持女阿絲隔著簾子輕道。
鎖煙沒有接話,僵直著身體,用小腳頂了頂轎側,算是回應。
鞭炮毫無預警地炸開。很近,鎖煙嚇了一跳,隻果險些滑下手,心也跟著驚了一跳,到了嗎?這麼快就到了。
本來惱這路太長,總盼望著快些到,真的到了。心也跟著張惶起來。
不自覺的,縴白的小手把隻果更模緊了幾分。
心兒,跳得太快。
轎外吹吹打打,鞭炮劈啪作響,好不熱鬧。
彷佛全北京城的人都聚到恭親王府的街前看熱鬧,各種聲流聚集在一起,混雜繚亂,擾得鎖煙蹙起柳眉,小臉一片蒼白。
勉強壓下差點沖到喉頭的酸水,鎖煙感覺自己的意識在一點一滴地流散。從卯時三刻起床到現在。她滴水未進,緊張、驚嚇和對未來的惶恐、無知,讓她心力交瘁。
金護甲囚為她的用力深陷進柔細的手心,鎖煙靠著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格格,您坐穩了。」轎外阿絲的聲音傳來。
鎖煙趕緊挺直背。握正隻果。
轎子往右劇烈顛簸了一下,喜婆高聲斥道︰「你們這些粗夫,可小心些格格矜貴的身子,拾穩點!」
這一晃,鎖煙再也顧不上手中的隻果,小手捂住唇乾嘔起來。待她回過神,隻果早已咕嚕嚕地滾出轎外。
「啊,隻果,隻果從喜轎里滾出來了,快…快……快,狗奴才,還在那傻站看做什麼?快點撿起來呀!」
喜婆扯直了嗓子叫,一時間人潮涌動起來,碩大的隻果咕嚕嚕地滾個不停。
正在這時,王府里跑出來十幾個家,用木杖驅趕遣散人群。
「你們這些賤民,滾遠些。王爺馬上回府,你們堵在門口想找死嗎?」魁梧有力的家丁吆喝著。
人群被驅遠了些,但大家都不死心,盼了三個月,終於盼到這北京城最大的熱鬧,豈有不看的道理?
掉了腦袋也要看!慢吞吞的,人潮又開始回流。
「我說你們這些狗奴才,沒听見老娘的話嗎?格格手中的隻果若是撿不回來,誤了吉時,老福晉和二貝勒爺若是怪罪下來,你們受得起嗎?」喜婆撩起汗巾擦拭額上的汗,尖著嗓子罵王府的家丁。
十幾名家丁沒一個出來應聲,都格盡職守地握緊手中的粗杖,把人群圈囿在身後。
喜婆見沒一個人應聲,自然氣不打一處來,她對著身前的一個家丁叫道︰「我看你們個個都不要命了,我這就稟告老福晉和貝勒爺,讓你們掉腦袋!」
家丁一臉木然。
喜婆做這營生已經幾十年了。哪家不是笑臉相迎,縱是富貴如王府,至少也該給她幾分薄面,她是做人情生意的,臉面上掛不住,還要不要她做人?
喜婆當場扭住家丁,想要給他一個耳刮子。
家丁輕蔑一笑,粗壯的手臂攫住她細瘦的雙手,一下反把她撂倒在地。
「哈哈哈……」人群哄堂大笑。
喜婆默了,臉色青一陳青一陳白,坐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們這些賤奴才,連老娘都敢惹?有種你們等看,等我稟告了老福晉,讓你們個個提了腦袋來見……」
鎖煙的侍女阿絲跑了過來,「嬤嬤,吉時快到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還是委屈您先起身,讓格格進了門,一切好說……」
阿絲握著喜婆的手,塞了些什麼在她襟里。
「這可是先皇指的婚,若誤了吉時。恐怕你我都要掉腦袋……」
喜婆正掂量著襟中的寶貝,一听阿絲這麼說,也慌了起來。
「對……對……對,我是老糊涂了,隻果,快點把隻果先找回來。」
「嬤嬤別忙了,找不到就算了,轎子這樣等在外面也不是辦法!」阿絲攔下喜婆。
「那怎麼行?這可是王室的規矩,新娘握著隻果進門,才能平平安安,才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喜婆自知指使不動那些家丁。只能命令轎夫鑽進人群中尋找。
阿絲沒辦法,只能跑回去。
鎖煙蹙緊眉頭,小手按在胸口上。心中突然滑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對?或是錯?也只能交給老天了!
「格格…格格,該怎麼辦?嬤嬤她執意要找到那枚隻果,眼看吉時快到了……」阿絲在簾外焦急跺腳。
鎖煙垂下眸,盯著手中僅剩下的一枚隻果,額娘淒楚的臉彷佛就在眼前。
「鎖煙,額娘知道委屈了你,你還那麼小,額娘就……」
鎖煙瓷白的小臉一片安詳,她對著自個的額娘搖搖頭。
這是命,是上天的旨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從。
「額娘沒有辦法啊,畢竟恭親王府的人……咱們得罪不起……若是你阿瑪還在……」馬佳氏哽咽了。
即使阿瑪還在,他們也不能抗旨,畢竟這門婚事是早就定下的。
鎖煙在心中嘆氣,十五歲就成了別人的新婦,本來不算什麼,畢竟年齡比她小就嫁人的格格多的是,額娘哭的是恭親王府委屈了她。
她只是娶來沖喜而己……
額娘真是糊涂。她又有其麼好委屈的呢?
畢竟她……
「格格。您听見阿絲的話了嗎?王府的管事部出來催了,真不知道嬤嬤在擰什麼,不就是一個隻果嗎?」阿絲小聲嘮叨著。
「崔嬤嬤,你好大的膽子,還不天些把轎子抬進來?恭親王已經傳令,即刻回府,你還在這蘑菇什麼?」
「這個……格桑管事,隻果……格格的隻果掉了……」婆囁嚅道。
「擋了王爺的道,幾個腦袋都不夠你掉,快把人抬進來,老福晉和貝勒爺在廳前候看呢!」格桑斥聲喝道。
一听管事說要掉腦袋,喜婆的腿立馬軟了,她急忙回頭喚仍鑽在人群里找尋隻果的轎夫。
「駕!」
兩行騎兵揮著旌旗向王府馳騁而來,本來擁擠不堪的人群立刻自動分出一條道路,眾人生怕命喪鐵蹄。
彪悍的駿馬鐵蹄下揚起萬千沙塵,正黃、瓖黃兩色旗在馬上迎風招展,所有的騎兵俱冷凝著面孔,嫻熟地駕馭著胯下的駿馬,大地隱隱震動,所有的人都威懾于這龐大肅整的氣勢,不自覺縮了步子,往後退去。
王府的家丁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杖,半跪。
避事也立馬收斂起趾高氣昂的嘴臉,半躬身從王府的最高階下來,甩下馬蹄袖,戰戰兢兢地跪趴在地上。
突然間,天地都靜了。
鎖煙感覺奇怪,用小腳再次踢了踢轎側,這次,阿絲卻沒有回應。
靜靜的,那麼不尋常,讓她害怕,心都要跳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很慵懶的聲音,卻透著一絲陰冷。
鎖煙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回王爺的話,今兒個是二貝勒爺大喜的日子……」喜婆搶先回道。
「滾,你是其麼東西,敢接王爺的話?」手舉正黃旗的騎兵揮著馬鞭斥道。
喜婆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她趕緊趴子,頭拚命點地求饒。
「王爺,這是老福晉的意思,王爺走後,二貝勒的身子又差了些,老福晉怕有個萬一……所以命奴才們趕緊布置著把小埃晉娶過府,好討個吉利……」管事的額上滑下幾滴汗,他擦都不敢擦,只能任汗水滑進眼楮,燒灼著眼臉。
「沖喜?」戲謔的男聲有著顯而易見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