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漪好生羨慕,說道︰「你真幸運,有這麼好的師父。」
方慕平一笑,和秦雲漪沿著青蕪提柳岸緩緩而行,盛暑的午後,涼風徐徐,兩人肩並肩往幽蘭榭迤邐而去。
「柳葉渚」栽植了近百株的柳樹,絲若垂金,嬌弱的女敕柳條牽衣拂水,千絲萬縷都是柔情的化身。
「小時候,少林寺中有許多位大師都反對師父收我為徒。」方慕平憶起往事,微笑道︰「因為我既沒有出家,也沒有正式入少林門牆,少室絕學一向不傳外姓子弟。」
「少林寺不也有許多俗家子弟嗎?」秦雲漪馬上替方慕平抱不平,那麼小氣干麼?二哥哥說過少林寺也收俗家子弟,慕平為什麼不能學?
「你怎麼知道?」方慕平有些驚奇,逸雲看似弱不禁風,難道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都是二哥哥教我的,大哥哥老嫌二哥哥不愛讀書,一心向武,少林、武當、點蒼、昆侖、崆峒這些門派,他可熟了。」秦雲漪笑著解釋,她為人誠信,又無心機,要嘛不答,不然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她捏造謊言比登天還難。
「逸雲,你有兄弟姐妹?」
每次他問到身世,逸雲就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今天卻破天荒地吐露出她有兩位兄長,這表示她漸漸對他敞開心懷,教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我又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為什麼沒有兄弟姐妹?」
秦雲漪有點後悔自己說溜了嘴,她的過去愈少人知道愈好,少莊主雖然對她很好,畢竟是個外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看到她退縮的表情,他喬裝可憐道︰「逸雲,你知道我沒有手足,我最羨慕有兄弟姐妹的孩子。」
方慕平奸詐地笑笑,逸雲心腸最軟,要哄她多講話就要利用這個弱點,讓她同情自己獨子的處境,她才會繼續這個話題。
秦雲漪果然上當了,她溫柔地安慰他道︰「老天爺是公平的,你什麼都有了,難免寂寞些,身邊缺乏手足陪伴。」「你二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方慕平鍥而不舍地追問。
秦雲漪正要回答,一個疏神就讓方慕平抓住她滑膩溫軟的小手,她用力一掙,卻哪掙得開去?
秦雲漪一張臉紅到了脖子里去,馬上左張右望,偷眼覷向四周有沒有人見到他逾矩的舉動。
「放心吧!沒有閑雜人在四處徘徊。」方慕平執著她柔白的小手,笑著問道︰「你還沒說你二哥哥是怎樣的人?」
秦雲漪乞求道︰「你先放開手,給別人看到,我就……別做人了。」講到最後,她已聲若蚊蚋,幾不可聞。
方慕平握著她的手一緊,柔聲道︰「逸雲,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不是逢場作戲的那種人,相信我好嗎?」
秦雲漪頭垂得都快掉下來了,她知道大嫂有意撮合她和少莊主,可是,這種事也得等大哥哥回來再說,還有翠姨……
想到在余雪庵休養的翠姨,秦雲漪臉上全無血色、身子顫動,不由自主地往方慕平肩上靠去。幾個月下來,她沒有一天不想回蘇州看翠姨,要是大哥哥遲遲不回來,她會不會連翠姨最後一面也錯過了?
方慕平嚇了一大跳,逸雲怎麼突然玉容慘淡、雙目含淚?拉個小手就把她嚇哭了嗎?她這麼膽小怕羞嗎?
放開秦雲漪柔若無骨的小手,方慕平扶她坐下來,歉疚地說︰「逸雲,別哭,是我不好,你快別哭了。」
看方慕平驚惶失措的樣子,秦雲漪不禁咯咯笑個不停,她的一顰一笑,對他真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這下方慕平更疑惑了,逸雲怎麼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他不放心地去模模她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
少莊主居然以為她病昏頭了,秦雲漪笑得更加燦爛,心下不禁有絲抱歉,雖然她不是存心要捉弄他,她的心事向來都教他猜得好苦。
「逸雲,別嚇我。」方慕平蹲在她身前,急得連連搓手,忙問道︰「你生病了嗎?」
秦雲漪自幼禮佛,文雅嫻靜,惡作劇一件也沒干過,但她畢竟是個年輕姑娘,這時候忍不住想使壞,嚇嚇方慕平。抱著肚子,她假裝疼痛不已,哎喲哎喲喊了兩聲,直把方慕平嚇得方寸大亂,事不宜遲,他打橫抱起她,就要沖去找大夫。
秦雲漪羞得不敢抬起頭來,她生怕摔下來,張臂圈住他的頸頂,附在他身邊低聲說道︰「你……放我下來,我沒事啦!」
方慕平一怔,才知道被耍了,哼了一聲,他抱著秦雲漪坐在石椅上,悠哉游哉地看著垂楊柳枝,一點放開她的意思也無。
秦雲漪面紅到耳根子里去,她從來沒跟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過,鼻尖縈繞著方慕平強烈的男子氣息,腦中一片混沌,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方慕平心猿意馬,她吹氣如蘭,軟綿綿的身體偎依著自己,他不禁一陣神魂顛倒,勉力定了定神,放開懷里的小人兒,扶她在身側坐下,右臂摟住她不盈一握的縴腰,忍不住臉上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容。
突然之間,方慕平內心涌起一陣惆悵,墨痕誠摯深切的話在他腦海中響起——
「公子,墨痕出身微賤,不敢奢望您用大紅花轎抬我進方家大門,只求能夠長長久久陪在您身邊,這就夠了。」
若是墨痕尚在人世,他還會不會受逸雲吸引?他答不上來,墨痕死後,如果他又愛上別的女子,那算背叛誓言嗎?
方慕平良久不語,秦雲漪以為他生氣了,心下十分後悔,了凡師太不是說過嗎?不可以騙人的,她為什麼明知故犯?
「對不起,」她低聲認錯,「我不應該裝病嚇你。」
方慕平清醒過來,看到她楚楚可憐的神情,他掐掐她的鼻尖,笑道︰「以後不可以再犯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不生氣了?」秦雲漪膽怯地確認。
他笑著搖頭,她才放心地說道︰「我從小身子就健壯,很少受風寒,兩位哥哥很疼我,把我喂得像頭小胖豬。」
方慕平搖頭不說話,他不信逸雲能胖成像只豬,她骨架縴細,再怎麼撐也不會太離譜。墨痕就沒她幸運,在被賣來竇府之前著實吃了不少苦頭。
唉!他今天為什麼一直想到墨痕?自從逸雲走入他的生命中後,他就鮮少想起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顏……
「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薄脆、蒸酥涼糕、裹餡松香玉帶糕和玫瑰搽穰卷。」秦雲漪扳著手指細數道。「那時候,家里有吃不完的點心,翠姨會在掐絲盒子里,擺上許多熱騰騰的咸甜點心。」
「那時候?後來沒有了嗎?」他馬上听出端倪。
她的臉色黯了下來,嘆道︰「後來哥哥們都離開了,總管輝叔把東西全賣了,有三餐吃就算不錯了,哪里還有閑錢張羅點心呢?」
方慕平劍眉倒豎,虎目生光,怒道︰「狗奴才!他最好別撞在我手里,否則……哼!我不會放過他的。」
秦雲唏吁不已地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老實說,我並不心疼。可是,翠姨為了照顧我,活生生累出癆病來,盧大夫說她拖不了多久……」
說到傷心處,她再也忍耐不住,撲在方慕平的肩膀上,掩面而泣。
秦家破敗以後,她受盡無限淒涼,米雍中苦無隔宿之炊,灶前常無半星煙火,無論再怎麼艱難,她也咬緊牙根忍了,從不訴苦,因為翠姨已經夠累夠忙,禁不起她的淚眼相對。
可是,少莊主的臂膀是那麼厚實、那麼讓人安心,她不由自主地想依靠他,好想對他吐露心中憋了好久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