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見面第一眼時起,莫馨蘭就沒把秦雲漪當外人看,總覺得秦雲漪給她一種親切感,一種類似家人的親切感。
除了丈夫和爹娘外,她不曾如此信賴任何人,她放心把女兒交給逸雲照顧,倒不全然因為女兒只買逸雲的帳,一刻鐘看不到逸雲也要哭鬧半天方休,而是逸雲眼中的慈愛與關懷,讓她卸下心防。
莫馨蘭有時候會想到,逸雲看伊兒的眼神,跟丈夫看伊兒的眼神好像……
秦雲漪眉頭也皺了起來,問道︰「大……大人好幾次都說要來帶夫人和小姐回官邸,為何一再延期呢?」
莫馨蘭氣沖沖地說︰「還不是那群該千刀萬剮的不逞之徒?雲瀚的責任心重,不肅清太湖畔的盜匪,他是不會罷手的。」
剿匪很危險哪!秦雲漪眉心打了個摺,憂心忡忡地問道︰「听說這群湖盜剽悍絕倫,大人不會有事吧!」
莫馨蘭冷冷一哂,不屑地說道︰「湖盜只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要真有能耐的話,為什麼不循正當管道出人頭地,反而要去做賊呢?」
秦雲漪不全然贊同莫馨蘭的說法,但她性子婉順,不喜與人口角,只是沉默不語。
莫馨蘭是中書宰相莫君彥的獨生女,莫君彥夫婦年逾古稀,膝下無子,只有莫馨蘭一個女兒,當然愛逾性命。
莫君彥把愛女許配給新科狀元秦雲瀚,再一路提拔他官至參知政事,妻以夫貴,莫馨蘭一生春風得意,身上沾帶幾許「自己尊若菩薩,別人穢若糞土」的富貴氣,乃是人之常情,因此無法體念民間疾苦。
秦雲漪則不同,在秦雲瀚、秦雲澤兩兄弟離家後,秦輝把秦家的房產地契變賣一空,半文錢也沒留給秦雲漪,全都中飽私囊。
秦雲漪從小就是美人胚子,身價自是不菲,若非有翠珂寸步不移地守著她,只怕利欲薰心的秦輝連她都賣了。
秦家破敗以後,翠珂辛苦拉拔秦雲漪長大成人,操勞太過,活活累出癆病,又為了省幾兩銀錢,遲遲不肯就醫診治,以致病情一發不可收拾。
切膚之痛,讓秦雲漪明了很多大嫂所謂的「不逞之徒」,本也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走投無路才會鋌而走險,雖然其行可誅,其情卻不無可憫。
莫馨蘭不住口咒罵道︰「若是尋常的盜匪,也不勞參知政事親自出馬討剿,這群湖盜膽大包天,居然密謀造反,聖上才命雲瀚親自督軍,務必將滋事作亂分子一網打盡,否則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秦雲漪听莫馨蘭說得義憤填膺,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雖然立場不同,大嫂把殺人說得比砍瓜切菜還尋常,未免造孽。
莫馨蘭見秦雲漪默默無語,問道︰「逸雲,我說錯了嗎?」
秦雲漪搖頭,解釋道︰「夫人言重了,逸雲只是覺得這件事情很復雜,誰是誰非,也難說得很。」
莫馨蘭反駁道︰「不服朝廷的統治,難道不算罪無可逭嗎?」
秦雲漪低頭,不讓大嫂看到她眼中的困惱,當今聖上是蒙古人,而不是漢人呀!很多漢人不服蒙古人的統治,才會起義反抗,想要重振漢室雄風,這算不算罪無可逭嗎?翠姨說二哥哥就是為了抗元才離家出走……
霎時,秦雲漪似胸口給人打了一拳,血色盡失。
懊不會二哥哥就是大嫂口中該「千刀萬剮」的湖盜吧?秦雲漪頻頻安慰自己,不可能這麼巧的,大哥哥不會恰巧要置二哥哥于死地……
莫馨蘭嚇了一大跳,關切地問道︰「逸雲,你怎麼了?」
秦雲漪定了定神,勉強笑道︰「不礙事,只是胸口突然一陣氣悶罷了。」
莫馨蘭說道︰「還是找大夫來瞧瞧比較妥當,倘若留下病謗可不是鬧著玩的。」
秦雲漪搖頭反對,「不必多事,我沒那麼嬌貴。」
莫馨蘭還是有些不放心,便提議道︰「那你今天多多休息,下午我帶伊兒出去拜訪一位父執朋友,你不必跟去。」秦雲漪謝道︰「謝謝夫人關心,逸雲在家等您回來。」莫馨蘭得意洋洋地說道︰「你不必跟我這麼客氣,雲瀚老嫌我善事做得不夠多,如今我贖了你離開問情坊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難道不算功德無量嗎?雲瀚可不能再說我善事做得不夠多了。」
听莫馨蘭提起問情坊,秦雲漪不由得想起杭州花魁,少莊主和柳姑娘到底是什麼關系?他常常去聆听柳姑娘彈琵琶嗎?
莫馨蘭暗暗啐了自己一句,他又不是她什麼人,她憑什麼管人家?
莫馨蘭詭異地笑了,她故意提起問情坊,就是要觀察逸雲的反應。
她們在方家住了近月余,方慕平幾乎天天都來幽蘭榭,一會兒來看丫環有沒有好好服侍,一會兒來看夫人小姐有沒有什麼需要。
她又不傻,豈看不出來方少莊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逸雲身上?
方慕平的追求提醒了莫馨蘭,逸雲正值花樣年華,自己是該替她找門好歸宿。
她認識的官宦子弟不少,可是,老天爺看錢與人兩樣都很重要,所以給了他錢財,就不教他像人,給了他人材,就不教他有錢。
京城那些公子哥兒,日日笙歌,夜夜弦管,揮霍無度,不學無術,把逸雲配給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浪蕩子,等于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莫馨蘭冷眼觀察,發現方慕平文才武略,可說得上舉世無雙,比起京城那群廢物來,相去甚遠,更何況方家莊堆金積玉,他又是獨子,等方氏夫婦兩腿一伸,所有的金銀珠寶都是兒子的。
如今,方少莊主對逸雲脈脈含情,這種自動送上門來的好貨色,她若不幫逸雲搶來當夫婿,她的名字就讓人倒過來寫。
莫馨蘭問道︰「逸雲,你覺得方少莊主這個人怎麼樣?」
秦雲漪臉蛋飛紅,她不擅掩飾,心里想什麼臉上就寫什麼,天啊!大嫂怎麼知道她正在想那個男人?
莫馨蘭笑了,拉著秦雲漪的手娓娓說道︰「逸雲,我沒把你當下人丫環看待,你心里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無妨。」
秦雲漪面上發燒,連頸背都羞得通紅,哪還說得出話來?
莫馨蘭說道︰「雲瀚對方少莊主有極高的評價,直夸他文武全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英彥俊杰,你覺得雲瀚說得對嗎?」
秦雲漪沉默不語,方少莊主的翩翩風采令她心折,只是……
莫馨蘭笑道︰「這陣子,方少莊主每天都來幽蘭榭,探望我是藉口,想見你才是真的,他對你的情意,已是昭然若揭。」
秦雲漪螓首愈垂愈低,羞不可抑,心頭卻有一絲甜蜜。莫馨蘭殷殷勸道︰「逸雲,咱們女子不像男人志在四方,但求找到好歸宿,老來也有個依靠,就是莫大的福氣了。」
秦雲漪聞言,含羞帶怯地說道︰「逸雲的婚事,請夫人作主。」
這話不假,父母既亡,她的婚事本來就該大哥哥作主,長嫂如母,嫂子的意見當然也不容忽視。
莫馨蘭笑道︰「那我把你許給方少莊主,好不好?」
秦雲漪跳了起來,一不小心,衣角牽動茶幾上定窪出產的「青花蕉竹玉壺春」,瓷壺打了個粉碎,險些潑了莫馨蘭一裙子茶。
「我才不要嫁給他,他……跟柳姑娘有……」秦雲漪實在無法一口氣說出「有一腿」三個字來。
左右是為了這個!這些日子來,莫馨蘭想破腦袋就是想不明白,方少莊主溫文儒雅、氣宇不凡,和逸雲兩人郎才女貌,很登對。
他對逸雲一往情深,非但不嫌棄她的出身,反而加倍憐惜她,誰知逸雲對方慕平平異常冷淡,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