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郊的土地有十分,其中屬于方家的產權就佔了八分,用「連田阡陌、富可敵國」八個字來形容,並非過譽。當然,方家莊能揚名天下,財雄勢大並非主要的原因,自成一派的劍術才是贏得武林同道尊敬的理由,莊主方煥元與夫人守之榆俱是劍術名家,兩人合使的鴛鴦劍法犀利卓絕,打遍武林,罕逢其匹。
不過,方家莊雖然名列江南第一莊,鴛鴦劍卻不是天下第一劍,莫說前輩耆老中不乏使劍能手,就是後生小子里,擅長劍法者也大有人在。方家莊之所以能夠維持威名于不墜,還愈來愈旺,少莊主方慕平居功厥偉。
方慕平繼承父母的武學細胞,同樣的招式,一般人要磨上半天才略俱雛形,他只需個把時辰就能深得其旨,長久下來,成就自然不同凡響。
不過,方慕平雖然不排斥舞刀弄劍,生來卻更喜歡吟詩作賦、玩風賞月,莊內的廳殿樓閣被他取名為「逸松」、「戀荷」、「韻竹」、「幽蘭」、「艷棠」……文采爛然,由此可見,他並不是胸無點墨的江湖草莽。
方慕平出身武林世家,方家既不缺白花花的銀子,也不缺響??的名聲,若非他自己堅持要考取寶名,夫婦倆從不鼓勵獨子去當什麼訪使屬官。
兩淮訪使竇天章很賞識方慕平,多次在皇上面前替屬官保薦,這次他告老還鄉,外界盛傳方慕平即將接掌訪使空缺,沒想到皇上派參知政事秦雲瀚來接替竇天章,不少人替方慕平叫屈。
允文允武,不到而立之年就功成名就,家里又多的是金山銀礦,方慕平得天獨厚的命運不知羨煞多少人,他擁有一切幸福的先決條件,可是他卻不快樂。
在父親五十大壽前夕,他拾著酒壺躲在「四宜書房」的庭院中自斟自飲,品嘗「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孤獨滋味。
春宜花、夏宜風、秋宜月、冬宜雪,四宜書屋環境清幽,少有嘈雜人聲,自成一方天地。每當心緒煩悶時,方慕平總愛獨自一人待在四宜書屋沉思靜坐,與皓月清風結為知交契友。
朦朧月色映著他孤單的身影,方慕平舉杯邀月共酌同歡,暈黃的月色觸動塵封已久的心事,一時之間,悲痛之情溢滿胸懷。
墨痕……那個本應陪在他身邊的俏丫環,年輕輕輕就走上黯淡的黃泉冥路,她很膽小,心里一定很害怕,方慕平哀傷地嘆氣。
三年前,墨痕被舅兄賣進竇府當丫環,自她進門的第一天起,他就好生憐惜這個身世孤苦的少女,起居坐臥都特別照看她。
受盡狠舅奸兄虐待的墨痕,何嘗受過這等溫柔的呵護?不由得芳心默許,深情款款,一縷情絲早已牢牢黏在他身上。
奈何紅顏多薄命,墨痕只活了短短十八歲就殤逝了,沒有留下只字片語,只留給他無窮無盡的悲痛。
月不可見其沉,花不可見其落,美人不可見其夭,想起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顏,方慕平黯然神傷,滿滿地倒了杯酒,仰頭干了。
「這麼晚了,表哥怎麼還沒就寢呢?」方慕平身後傳來女子關懷的問候。
這麼晚了,她不是也還沒睡嗎?晴妹的問題未免太奇怪了,方慕平苦笑道︰「愚兄只是突然想一個人喝酒。」其實他們也並非是親表兄妹的關系,只是兩人父親的交情使然,叫著叫著便習慣成自然。
「明天就是伯父五十大壽的好日子,許多江湖朋友都會前來拜賀,表哥你身為方家少莊主,被人聞到滿身酒氣的話,豈不貽笑大方嗎?」
假裝听不懂方慕平想要獨處的暗示,上官晴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晴妹多慮了,這點酒算不了什麼。」方慕平想不出什麼話和上官晴說,只好替她斟一杯酒,自己又干了一杯。
「表哥,你不把人家的話當一回事!我叫你別再喝了。」上官晴大發嬌嗔,別過頭去佯作發怒。
方慕平一愣,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墨痕毫無心機,心事明明白白全寫在臉上,一點也不像晴妹,他從來都無法猜透晴妹的心思。
「晴妹,你這幾天辛苦了,早點休息吧!」他不知該說什麼,一心只想速速打發這位瘟神離開。
「表哥竟也知道人家辛苦嗎?」上官晴嗔道,「方家莊威名四播,請的賓客數以千計,光是散發帖子、整治筵席、安排廂房、打點床褥被帳……這些雜事就夠折騰人了。你公事繁忙,伯父伯母也不好叫你早點回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家來,你居然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
「晴妹,真對不起,」方慕平連忙叫饒,他才說兩句話,表妹就說一大串。「我為人子嗣,父親大壽半點忙也沒幫上,反而讓你連日操勞,愚兄過意不去。」
「表哥最壞了,你明知我即使為你再忙一百倍也是樂意的。」話鋒一轉,上官晴收起怒容,開始半嗔半喜地撒嬌。瞧兒子一臉呆相,走進四宜書屋的守之榆忍不住心頭火起。
虧這上官妮子還是富貴人家的女兒,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也不知道要避嫌疑!
「娘,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守之榆滿臉寒霜地走進四宜書屋,方慕平叫苦連天,一個晴妹他就難以擺平了,現在又多一個脾氣不好的娘。
「伯母,」善于察言觀色的上官晴發現未來的婆婆心情不佳,忙道︰「你們母子難得聚首,一定很多話要聊,夜深了,我先回艷棠樓休息。」
守之榆瞪了上官楮一眼,並不回答。
往艷棠樓娉娉婷婷地行去,上官晴不懂,伯父視她如珍如寶,伯母為何卻拒她于千里之外?自己沒得罪過那死老太婆呀!
上官晴臉色陰鷙,小女子報仇,三年不晚,等她坐上方少莊主夫人的寶座後,瞧她怎麼收拾守之榆這個臭婆娘!
「平兒啊!」上官晴走遠後,守之榆試探地問道︰「你喜不喜歡上官妮子?」
方慕平嚇了一跳,連忙澄清道︰「我只把她當妹妹,娘別誤會。」
守之榆放下心中大石,原來兒子不喜歡上官妮子,品味跟她真像,不愧是她的獨生子,母子真有默契。
守之榆皺眉說道︰「你既然不喜歡她,就該馬上拒絕才是,怎麼反過來溫言解慰?如此一來,誰都以為你對上官晴另眼相看。」
一臉無辜的方慕平辯解道︰「女孩子怎麼禁得起疾言厲色呢?我對每一名女子都是抱持同樣的態度,並不光對晴妹如此而已。」
他以謙謙君子自許,從不對人惡言相同,即使他不喜歡上官晴,也不曾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因此造成上官晴誤以為他對她情有獨鐘。
原來平兒只是出于好教養,才會待那上官妮子彬彬有禮,上官妮子竟然以為自己在平兒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真是蠢到沒藥醫了。
守之榆提醒兒子道︰「平兒,不瞞你說,上官妮子是你爹內定的兒媳婦,你若不想要這門親事,最好趁早去跟你爹說清楚。」
方慕平一听,嚇得酒全醒了,顫聲問道︰「娘,您別跟我開玩笑,爹怎麼會想要撮合我和晴妹呢?」
她拋給兒子一記白眼,道︰「誰有閑工夫跟你說笑?要不是把上官妮子當未來的兒媳婦,你爹怎麼會讓上官家的女兒在方家待上一年半載?你雖然住在竇府,家里的情況也該略知一二吧!」
方慕平想想有理,看來娘也不甚喜愛晴妹,他趕忙搬救兵,哀求道︰「娘,我不要娶晴妹為妻,您幫我和爹說清楚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