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快回來。」衣劍聲生怕尸首駭著她,連忙叫她回來。
綾甄不理他,一雙美目望向漠寒。漠寒被她了然于胸的目光一看,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安上白布,綾甄走到方慕平身前,垂首斂衽說道︰「兩位公子,切莫冤枉好人,胡員外的死不干漠寒姑娘的事。」「你是什麼東西?公堂之上,哪有丫環說話的余地!」胡寡婦大聲怒罵。
「你又是什麼南北?公堂之上,更加沒有你說話的余地。」衣劍聲冷冷地威嚇。
「墨痕,你為何這麼肯定?」方慕平不逞口舌之快,沉靜地問道。
綾甄解釋道︰「這‘凝香琉璃蜜’的餡料,不外蓮蓉、胡桃和蜂蜜,全是含有油性的物質。如果是制作時便下霜毒,砒霜應該和蓮蓉等餡料粘黏在一處。如今這些粉紅色的斑點並沒有和內餡融和,顯然砒霜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綾甄轉身向漠寒說道︰「姑娘,現在不是含羞帶怯的時候,胡員外確切的死因,你不如實說了吧!」
漠寒面紅過耳,良久才聲若蚊蚋地回答道︰「昨夜,胡老爺來找我……辦事,誰知做到一半,他……脖子一軟,從此沒了呼吸。」
綾甄等漠寒說完,這才走過去揭開白布,眾人看到尸首並無中毒後的青紫現象,反而顯得十分爽快的樣子,不禁嘩然。
原來是「馬上風」,胡員外六十開外的年紀,還四處尋芳問柳,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方慕平沉下臉,責問道︰「胡氏,你為什麼要誣告漠寒?律法有反坐一條,誣告偽證是要坐牢的,你不知道嗎?」胡寡婦臉若死灰,頹然倒地。隔了半響,她一陣風似地沖到丈夫尸首旁,恨恨地說道︰「你這禽獸不如的老色鬼,喪盡天良的死漢子!一棟價值不菲的屋子,你給一個婊子,死得又這麼不光彩,我以後怎麼抬頭挺胸做人?」
衣劍聲懶得听她鬼吼,他寒著臉問道︰「賽盧醫,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栽髒嫁禍,這砒霜是你加上去的吧!」
賽盧醫咚咚地不斷磕頭,說道︰「大人,一切都是胡夫人的主意,小的鬼迷心竅才干這種缺德事,我再不敢了,求大人繞過我這一回。」
「大膽刁民!犯下這滔天大罪,還敢指望律法網開一面!」窗外傳來一陣威嚴的斥喝聲。
方慕平、衣劍聲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說︰「大人,您回來了。」
竇天章微笑地走入議事廳,他在廳外站了好一會兒,待案情問得差不多,這才進來親自裁決一干人的罪責。
竇天章贊許道︰「摘奸發伏,無枉無縱,慕平、劍聲,你們表現得很好。」接著,他調侃自己道︰「老夫有眼無珠,居然把女巡按當小丫環使喚呢!墨痕,你就念在竇天章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的份上,別跟老夫計較吧!」
「竇天章?你可有個女兒名叫竇端雲,竇娥?」綾甄失聲驚呼。
綠波真是的,只會說老爺是官爺,做好大的官啊!小妮子卻連老爺姓啥名啥都不知,原來這府上的老爺就是竇娥的父親——竇天章!
竇天章臉色大變,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女兒的名字?竇娥又是誰?」
綾甄心神激動,她很想告訴竇天章夢中的一切,可是他可不可以不要再一直搖她?她的頭好昏、好痛……
「大人,您不要再搖墨痕,她暈倒了?」衣劍聲顧不得上下之分,沖上來接住綾甄軟垂的身子。
怎麼又暈過去了?飄浮在半空中的文判官急得跳腳。剩沒幾天了,綾丫頭連楚州都還沒到,怎麼趕得及呢?辦不成這事,別說竇娥死得冤枉,楚州百姓還得旱上一整年,就綾丫頭與生俱來的業障沒法子解消啊!急死「神」了!
第九章
隆冬時節,天氣苦寒,路上黃塵漫漫,田野殘雪斑駁,無葉的樹在風中瑟瑟發抖,沒有輪廓的灰雲在天際浮啊沉沉。
平時熱鬧的大街小巷,如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三兩只小貓,在那兒低著頭、哈著熱氣,匆匆來去。
不遠處,卻見兩匹駿馬呼嘯而過,街上的人們紛紛投以詫異的眼光,天寒地凍之際,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結伴出游?
馭馬之人乃代主出征的方慕平與衣劍聲以及衣劍聲懷中的綾甄,他們會在這種冷死人的時候沒命似地策馬狂跑,都是為了綾甄的大發現。
從綾甄的口中得知,竇娥很可能就是當年典賣給蔡婆婆的端雲後,喜出望外的竇天章迫不及待地便叫人備馬,打算親自南下尋女。
綾甄心知不妥,提醒竇天章先行翻閱楚州太守送來的文卷,說不定其中會有關于竇娥的消息。若照夢境的指示,這竇娥只怕凶多吉少。
結果發現,三年前楚州處決一名的女犯名喚竇娥,罪名是藥殺公公,案卷中還記載,女犯在世上僅有一名親人,乃其孀居的婆婆——蔡氏。
不是端雲是誰?
竇天章一下子由雲端跌落谷底,他受不了女兒已死這個打擊,懨懨成病,連坐都坐不直,更別說南下祭女兒的墳。有事弟子服其勞,方慕平與衣劍聲帶著聖上新賜的金牌與勢劍,南下楚州山陽縣重新審理竇娥一案。
病榻上,竇天章把綾甄叫到床前,含淚要她解釋是打哪兒得知竇端雲改名為竇娥、兩人實為一人的消息,連他這個兩淮廉訪使明查暗訪了十幾年都不得而知,她這個小丫環從何處听來的線報?
綾甄緘默不語,總不能說是城隍老爺在夢里偷講的吧!她只好一副听不懂人話的樣子,不管眾人連勸帶哄兼罵,就是咬住下唇不開口。
不幸的是,不講話不代表可以少受點罪,綾甄理所當然地被派公差,隨著方慕平與衣劍聲前去楚州調查竇娥一案。這就是為何綾甄得在零下很多度的天氣里,在馬背上縮在衣劍聲懷中的原因,借宿在墨痕身軀內的她,總算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今早她趁著竇大人一頭栽倒,大伙手忙腳亂、延醫調治之際,偷偷溜出竇府,胖嬤嬤告訴她瞎子批命的事,綾甄心想這人既然算得出墨痕的命,應該有兩把刷子,她有一個疑點想不明白,此人應可代為解答。
來到瞎子的算命攤前,綾甄靜靜地坐了有一刻鐘之久,算命仙都沒有任何反應。冰雪聰明的她,立刻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瞎子目不能視物,他只能感受到人的生氣。她在攤前杵了半天,這人都不聞不問,唯一的解釋就是墨痕的生氣已微弱到瞎子無法察覺的地步。
「先生……」綾甄等不及,開口喚他。
「有鬼啊……」吳不知大駭,沒有感受到任何人氣,怎麼會听到有「人」叫他?
「先生,我不是鬼,我叫墨痕。」綾甄開門見山,劈頭就報上姓名。衣劍聲隨時會到「回雁樓」查勤,綠波不能幫她隱瞞多久。
「墨痕?救命啊!」那不是幾天前來的那個丫環嗎?吳不知想起她早該歸西了,怎麼可能還在這里說話?
顫抖地搭上綾甄的手,吳不知心下稍安,這手雖然冰冷,倒還有點微濕,不是鬼就好,他最怕大白天撞邪了。
「怎麼可能?我不可能算錯的……難道師父耍我?肉眼瞎了,天眼照樣開不了?」驚魂甫定的吳不知,開始怨恨師父鬼谷子食言而肥。
綾甄不理他的自言自語,問道︰「請問先生,一人若大限已至,命當歸西,卻為不明的原因停留在陽間,請問最多能撐過幾日?」
吳不知心下雖怕,還是鼓足勇氣高答道︰「不可能有這種事,陽壽乃天命所定,無人能延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