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事比丟面子更令她不可忍受。
凌康說立刻結婚就是立刻結婚,沒有價錢可還,依依只得搬入醫院宿舍渡過她的未婚妻最後任期。因為凌康找人來將他們倆的屋子之間一牆之隔的那堵牆打了個大洞,凌柳暫未聯姻,兩幢房子率先合二為一。房子需要裝修,凌康好辦,去住風雲堂。沅沅則力促依依跟她一起住,並斷言她那霸道的丈夫婚後決不會讓她再上別人的床。依依想了想,還是寧願去爬醫院宿舍的高低床,因為謝順昌對風雲堂橫豎瞧不順眼,似乎謝家與風雲堂有什麼宿怨,只要看見跟風雲堂沾邊兒的人他都白眼猛翻,而她要嫁的卻正是謝順昌口中的風雲堂最大魔頭——凌康。另外,凌康不斷命令她與謝文軒遠距離隔離,那小子成天依依妹妹長,依依妹妹短,活象色迷心竅失心瘋。
謝文軒的確是妒忌得要死。沒天理!凌老大不知走什麼狗屎桃花運,臭臉一張居然白撞到一個如花似玉,溫柔乖巧的老婆。再反觀自己,夜叉桃花劫背了半輩子,時刻防備馬來悍婦殺到。真是沒天理!其實千錯萬錯都錯在他那時情投意合攜手私奔的爹媽,只顧得自己自由自在逍遙快活,卻給兒子來了個天殺的指月復為婚,光指一下鐘太太那圓滾滾的肚皮就定了貨,要想退貨除非能把鐘秀芸塞回她媽媽的肚子里。當然,凌老大三十歲的人終于拐到個老婆的確應該恭喜,但是,找點事情來把他氣得跳腳也無傷大雅吧!
可惜得很,凌康早巳練就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變的高深功力,想撩撥他的怒氣談何容易。但不久,謝文軒就找到了捷徑——向柳依依下手。于是他常常冒著被凌康生吞活剝的危險,專挑在凌康眼皮底下,跟在依依後頭猛獻殷勤,玩起危險好玩又刺激的游戲。依依只當他是精神病,一笑置之;凌康明知道他的企圖卻仍然忍不住扮演了幾次賣醋的。
依依手端一盞茶,立足欣賞謝家大客廳壁上的名畫,她約好了沅沅一起上街采購結婚用品。大客廳里還坐著無所事事的謝文軒,雙腳擱在桌幾上,時不時抽筋似地抖兩下,手上拿著一本書,跟他半睜半閉的眼楮很難找到交集。依依一個人來,少了凌康,他連開口歡迎都省了,只點了點頭,那付懶洋洋的樣子只比死人多了口氣。本來,秦龍飛天天坐鎮公司,他樂得清閑,越閑越懶,他料不到有時候清閑的同義詞就是無聊透頂。汽車剛玩散了架;馬會正在開會討論是否將他除名;去打桌球吧,人家一听說謝文軒三個字跑得比馬還快,生怕他一桿卷底,連帶卷走領了不到三天的薪水。去塘西?說實話,他對青樓女子沒多大興趣,去玩也是圖個熱鬧。曾有人送給妓寨一幅對聯︰妓女眾人妻,入客流水財。橫批就是︰認錢不認人。唉!那鐘秀芸若不是太凶悍惡毒,他也就將就一下算了,也不至于拖到年近三十還不肯結婚。算起來,小他五歲的鐘秀芸應該有二十三歲高齡了,最好她等不及另外找個男人嫁了,他寧願奉上全套嫁妝連帶替她抬花轎放鞭炮。
電話鈴響了半天,依依看文軒沒有伸出他貴手的意思,只好替他接。
「好,好的,我轉告他。」依依放下話筒,努力裝出同情的表情。「馬會來的電話,他們說開會後一致贊成……開除你。」
「好,我也贊成。」文軒總算說了句話。
沅沅換好衣服從樓上跑下來,把文軒歪在左邊的頭推向右邊。」喂!你坐了一早上,不怕長痔瘡?」
「他不怕,剛才馬會來電話把他除名了。」依依從壁畫上收回眼光。
「為什麼開除你?你三月份帶那匹發情的冠軍馬去找毛驢的事不是擺平了嗎?」沅沅扶正文軒的頭,「這次又為什麼?」
文軒努力撐開半閉的眼楮,笑得懶洋洋︰
「我只不過不小心給一匹馬吃了些方糖和麥片——過期的。」
「那也沒什麼,比上次罪行輕多了。」
「壞就壞在馬會的宋大會長一時雅興大發,騎這匹吃壞了肚子的馬出去裝酷,一人一馬六條腿出去,最後只有一條腿還站得住。那匹馬邊跑邊拉肚子,馬腳發軟把宋會長給甩了下來,摔折了他一條腿,至少打一個月石膏。」文軒心里也有難得的兩分傀疚,所以他知道被開除是活該。
沅沅想了一下,要買的東西不少,正好差個搬運苦力,她一臉笑容︰
「別人不要你,我們收留你呀!跟我們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嘛!」
「不去。」他才沒那個雅興陪女人們逛街。
「今天天氣很好,有太陽啊!好天氣街上美女多,被你撞到一個就發了。真的,看你的樣子就快走桃花運了……」沅沅甜言蜜語終于把謝文軒哄出了門。
兩個女人悠哉悠哉地逛商店,可憐謝文軒滿手大包小包,背上還背著兩只絨毛兔子。走到第七家百貨公司的露天咖啡座,他已經奄奄一息,一坐下再也不肯動了。他發誓,以後太陽再好,他也不干這種成仁取義的蠢事。
啜著熱咖啡,文軒的眼光被「送貨上門」的招牌強烈吸引。他指向家俱部廚窗里陳設的一張床︰
「那張床不錯。」
依依還沒說話,沅沅先叫︰「太小了,只比標準單人床大一個尺碼,兩個人怎麼夠睡?」
文軒不勝睥睨地斜她一眼︰
「小丫頭懂什麼?人家恩愛夫妻,干柴烈火,只有嫌大哪有嫌床小的。想寬敞,不如一人睡一張。」
兩個女孩子同時臉上發燒。該死的謝文軒大庭廣眾之下說如此露骨的話,真不是個東西。沅沅狠狠瞪他一眼︰
「你喜歡,你今天晚上就去睡在那廚窗里,明天早晨帶著這張床趕第一班船回馬來向鐘秀芸求婚。」
「如果她肯另外找個男人嫁出去,我倒可以考慮奉送大床。」文軒灌下半杯熱咖啡,壓下心頭的涼意。
「她到底不好在哪里?」沅沅好奇死了。
「丫頭,不關你的事。」他不想說。
沅沅笑道︰「好啊!不說我們就走吧!還有十幾家公司沒逛呢!」
文軒皺起一張苦瓜臉,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又叫來一杯熱咖啡抿了一口,他開始說︰
「首先,她實…唉!太難看了。」他不住地嘆氣,真虧她爹媽怎麼生得出來這種貨色。馬來人普遍較黑,這位鐘大小姐尤其黑得貫徹始終,從頭到腳活像塊失火沒燒完的焦炭。
「好吧!難看也不是她的錯,只怪她爹媽太不小心。老天,她的心比長相還難看,黑人黑心,心狠手辣。我只見過她三次,最後一次我才知道她就是鐘秀芸,白白糟踏一個好名字。」文軒又自傷了半天,才接著說下去。「頭一次,我在一家面鋪子見到她,十五、六歲的小泵娘,又黑又瘦,一把頭發就像半碗掛面,嘴角還叼著根煙。她吃一口面,吸一口煙,面吃了一半,她把煙頭扔進面碗,然後拿去施舍給街邊的瞎眼乞丐。我換過那碗面,她一副想揍人的樣子狠瞪了我兩眼,我當時只覺得這小泵娘缺乏管教,調皮搗蛋。
沅沅開始覺得自己寄往馬來的那封征婚信有點像炸藥包導火索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寄出去好多天了,導火索早就點著了火頭。
「好在老天爺給我機會先認識鐘秀芸。」文軒說起他第二次認識鐘秀芸狠毒面目的經過。「第二次我又在她家附近的街口踫見她,她牽著兩條大狼狗招搖餅市,她走近的地方,行人像躲鬼一樣走避。等她一走出街口,兩個男人抬著一扇門板從我身邊飛跑過去,門板上躺著個十多歲大的男孩子,全身血跡斑斑,衣裳被扯成破布條,一看就是被獸類抓咬過的,齒痕深的地方幾乎露出骨頭。街邊的人都不停咒罵,說那個女孩心腸太狠,受傷的孩子只是一時貪玩,拿個饅頭逗了逗狗,她竟然松開狗索,讓狗撲上去咬人,一個小孩子哪敵得過兩只惡狗,剛開始還能抵擋哭叫,後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孩子的母親跪下求她,她還是站在一邊看熱鬧,一直到她玩夠了,才肯帶狗離去。並且,她放狗咬人並不是第一次——這樣的女孩子!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