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好的天氣啊!謝沅沅從窗口望出去,六月初夏,雲淡風輕,空氣中混合著花香與樹木青草的氣息,帶著醉人的溫馨,象極了她家後花園的味道。如果是在家里的話,她一定
會美美地躺在草地上睡一覺,仰視藍天如洗,俯視綠草如茵。她想家了。
四年課程,才讀了兩年半,怎樣才能夠理直氣壯地回家呢?想當初,為了見識外面的世界,為了一嘗飄洋過海的樂趣,是她謝沅沅死纏活賴軟硬兼施才說服她那不放心的老爹讓她出國。興許到現在,她老爹那件被她揩滿了眼淚鼻涕加點風油精的衣服還沒洗干淨,而她竟要放棄留學課程中途回家。唉!別說老頭子會用一大車說教荼毒她的耳朵,最該死的是她堂兄謝文軒那張專生來跟她耍嘴皮子取笑人的嘴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謝沅沅懊惱地嘆了口氣,從窗外收回目光,那位美稱「大猩猩」的遺傳學教授第無數次將遺傳優生等概念停泊到他自己身上。
據說雷蒙教授的祖宗八代曾經是皇室貴族,被英王封為公爵,而他則是雷蒙家的一根獨苗,百年來沿襲了公爵貴族的優良血統,故此睿智英明,瀟灑英俊。如果連這種常以廢話來蒙混課時的猩猩也能算睿智英明的話,謝沅沅懷疑蒸汽機的發明者多半是人猿化裝的。雷蒙的父親曾經是校長的恩師,卸除這層關系,雷蒙教授只夠資格去門房敲鐘。如果所謂貴族傳言屬實的話,這根「毒」苗身上凸現的最清晰的遺傳概念是——變異——基因突發性變異導致品種惡劣。
至于英俊瀟灑,勉強可以成立吧!學校附近酒店的老板娘常常追著他滿校園飛跑,這里面不排除追討酒債的可能。別以為人家老板娘是次等貨色哦!人家仍然雲英未嫁,並且有收入頗豐的酒店做陪嫁,最泄氣不過胖了點,也不算太胖了啦!只不過壓垮了兩三回稱豬的磅秤,給人的印象不大好。稱豬的人曾經說過,如果一不小心把這位老板娘錯當豬賣出去的話,買主一定會退貨,因為世界上沒有這麼肥的豬嘛!
雷蒙教授狂噴口水之余發現全體學子均神智迷糊,有幾位甚至口角流涎,顯然都神游太虛去也!他盼望著下課鈴快響,同時考慮如何混完余下的時間,他挑上了全教室僅有的兩個中國人。
走近她們桌邊,不錯,是兩個很美的中國女孩。靠外坐的柳依依跟窗外的天際白雲一樣,純潔清新,文靜秀氣,沒有絲毫威脅性,她正捧著課本,目不旁視。而那個謝沅沅卻用黑亮的大眼楮挑釁地瞪著他。
雷蒙避開那雙發亮的大眼楮,敲了敲柳依依的桌面。
「你,回答我的問題。」
柳依依站了起來,唇邊有抹難以覺察的不經意的微笑。答就答吧,反正他的水平是注冊過的有限公司。
雷蒙教授突然覺得有些氣餒,這個女孩明明在看他,與他對視,而他卻覺得自己根本不存在于她眼內;她全身上下柔的不象話,卻又散發著淡漠。是他感覺錯了嗎?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看不透得表情包含得是危險的信息。他甩掉那份氣餒,在自己退開之前,問︰「你是中國人?」
「是的。」柳依依原諒他一向的「視障」和「智障」,近三年全班只有兩個中國人。
「你的父母也都是中國人嗎?」
「是的。」
雷蒙的嘴角邊隱含奸詐。「那麼令祖呢?有否中國之外的血緣呢?」
「這有什麼關系嗎?」柳依依問。
「你們中國人一直懦弱,並且……無知,對不起,原諒我善意的批評。」雷蒙惡心至極地聳肩接著說,「曾經做過調查,這跟血統遺傳有很大關系,你是難得優秀的中國女人,我以為你可能有高貴的血緣;再想想,你的家族承襲何處?」
整間教室靜得掉根針都能听見,沒有人能忍受這種侮辱。謝沅沅驀地站了起來,她手上如果拿著個酒瓶什麼的鐵定會砸他個頭破血流,他有再高貴的血源也只能用來洗刷他說過的每一個字。柳依依輕輕按住她,不動聲色。並非她涵養高深不懂生氣,只是她絕對不會去滿足對方等著看她生氣失態表現的卑鄙。別人打了你一耳光,光生氣頂什麼用?一定要響亮地還他一記,並翻倍的加上利息。所以,柳依依一本正經地拿起課本誦讀︰
「遠古以前,人類地祖先開始在地球上出現並繁衍,這就是人猿。」
「人猿?」雷蒙攤開雙手擺出最白痴的姿態。
「真的,是人猿。」柳依依的微笑明顯帶有鄙夷。她挑著秀眉︰
「我肯定,我的家族從人猿開始,而你的家族——到人猿為止。」
全體學生哄笑起來,不多說話又文靜乖巧的柳依依竟如此不好惹。只有謝沅沅不意外,她這個朋友看上去可愛又無害,其實有時比她還牙齒鋒毒。尤其在她微笑卻挑著眉毛時。
雷蒙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他的大嘴足以供全英倫三島的蚊子安全著陸。
後果如何,當然可以想見,拒不道歉的下場是柳依依被開除學籍。謝沅沅羨慕得不得了,為什麼這麼好的事沒她的份?順手送了雷蒙先生一個熱辣「鍋貼」,生怕打得不狠不重效果不夠,她哀求校長︰「也開除我吧!」
回到兩人共租的公寓,柳依依扔下書本,問︰「你不後悔嗎?」
「後悔,當然後悔,剛才沒拍照留念實在可惜。雷蒙活象只烤全豬,我猜他全身的動脈、靜脈、毛細血管里的血液跑得跟萬馬奔騰一樣,腦溢血得前兆哦!」
謝沅沅懶洋洋地倒向長沙發,柳依依坐到沙發扶手上︰「這學期只剩下十幾天,我們正好趕得及換學校,過完暑假接著有地方讀書。」
「你暑假回去嗎?回上海?」謝沅沅問。
「不。」柳依依連想都沒想過回上海的家,家中父母安然。但「母親」是生父的續弦,「父親」是後母的新歡。很好玩,有名無實的一家人。
「我倒有個好主意。」被開除的謝沅沅心情良好,她從沙發上半跪起來,兩眼發光。
「難得天賜長假,更有難得的好天氣,我們兩個不如退掉房子,帶齊所有財產,開著小破車雲游四海,荷蘭、法國、盧森堡……痛痛快快玩他一把,玩到一文不名才打道回府,回我家去,反正你也去慣了。」
這兩個女人身上都沾染著不少希奇古怪的細菌原生物。柳依依投一張贊成票,不去想兩名弱質女子可能會踫上的天災人禍。生死早定,富貴由天,一如她的親生父母。只有一點她想確定一下︰
「你學過討飯嗎?錢花光了怎麼回府,難不成沿途討飯?」
「賣車嘛!那輛小破車我老早看它不順眼,當廢鐵賣掉它也夠我們買船票了。」舊的不滾蛋,新的那里來?謝沅沅篤定她那二十四孝的老爸會奉上新車。「不如就回香港找學校,我們去年回去不是到K大玩過嗎?很不錯喲!」
「OK!」柳依依洞悉的目光從謝沅沅身謝沅沅掃過。「你肯回去,你老爸肯定放鞭炮慶賀歡迎。」
「不被他的口水淹死就算我命大了。」謝沅沅明知她老爸想她想瘋了,但父女倆有一些毛病同出一轍——嘴巴死硬。
謝沅沅是個從小被寵溺呵護大的女子,聰明嬌縱,爭強好勝,十足一副殺人不償命的大小姐脾氣,但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使得她在某些方面單純不解世事。而柳依依雖然有時看上去象個世故的處世高手,並也已經歷多番變故,但卸下那層在外人面前自我保護的外衣,她仍只是個剛滿二十的單純少女。從小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生活過來,早已學會如何保護自己,爸爸、媽媽,後父、後母都是她的榜樣,無論你對發生的事是否能掌握,是否能理解,都一定不能將虛實寫在臉上,否則必會遭人窺伺,落人下風。保護色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