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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定積分的立場來觀察這題的作法,將上面的Ln及Un與前一節定積分的定義中的Ln及Un比較,就會發現此處的……」易天堯轉身在黑板上熟練地寫了四行算式。
這時悅耳的下課鐘聲響起,台下學生亦騷動了起來。
「好,其余的題目我們下星期再講。」易天堯推了推厚重的眼鏡,敏捷地拿起夾于書頁的一張便條紙,他抹去額頭的汗滴,抬頭一望教室。
「不會吧?大家都離開了?」他看了表,鐘響後不過二十三秒,台下已不見任何學生,霎時成為空蕩蕩的教室。
「同學們大概都非常上進、勤奮向學,急于到下一堂課的教室里等待上課吧。」他點頭贊許、喃喃自語,但當他意識到手中捏緊的便條紙時,眸光不自覺地掃到那個他向來視為禁地的座位。
彷佛前一刻夏婕面無表情地翻書、作筆記的模樣還殘留在座位上。
他數度于課堂上與她眸光相遇,卻又屢次因為尷尬而特意避過,畢竟在教室里他們僅止于師生關系。
被易天堯自言自語的回音驚醒,劉銘賢失措地抹去嘴角的唾液,急忙向左右鄰居問道︰「上到哪里了?」
易天堯略蹙墨眉,原來還有一個學生沒走,瞧他夢醒的茫然樣子,八成早已憑恃著講台下的死角安然昏睡許久。「睡得可好?」他額頭上青筋暴露,雙眼不怒而威,走下講台踱步到講桌前的第一個座位。
「教……教授。」劉銘賢畏怯地看著卷起雙袖站在身旁、滿臉殺氣的微積分教授。「下……下課了嗎?」他困難地咽下口水,沒料到才拜別周公,同學早已不夠意思地棄他遠去。
「你說呢?」易天堯皮笑肉不笑,這學生向熊借膽,居然在他最愛的微積分課中跟古人弈棋,吃定他是新教授而舉止猖獗。
「呃——我內急……要去洗手間,教授再見。」劉銘賢趕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尿遁也,心里直罵左右鄰居的十八代祖宗,閃人也不通知一聲。
易天堯將劉銘賢按回座位,月復中有成篇訓詞正待傾泄時——
「喂——夏婕呢?」杜若琴一腳跨進門來,環視整間教室不見夏婕芳蹤,只剩易天堯和一個男生。
「你怎麼來了?」易天堯驚訝地看著杜若琴,語氣里有許久不見的生澀。
杜若琴秀眉一挑,尖酸地反問︰「怎麼?我不能來這間教室呀,易、教、授?」每回見到易天堯她總有滿月復鳥氣,瞟著他笨拙的呆樣只會讓她為好友夏婕再度感到不值。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易天堯不敢得罪夏婕的摯友,他可不想在夏婕心里多添一筆爛紀錄。
劉銘賢見雙方火藥味濃厚,不敢蹚渾水,趕緊抓起背包,火速落跑。
杜若琴白了易天堯一眼,「我只是路過這里,順便進來找小婕,既然你們已經下課了,又不知道小婕跑去哪里瘋,我先走啦。」
「等等,請你幫個忙,麻煩你把這張紙拿給她。」易天堯將皺巴巴的紙摺好,遞給杜若琴。「你今天會跟她踫面嗎?」
杜若琴感到奇怪而問道︰「她剛才不是上你的課?你怎麼不自己跟她說?」
易天堯窘迫地搔頭。「我本來想拿給她的,可是同學都跑得太快,我來不及拿給她。」
杜若琴不信他的說辭,皺起眉頭罵道︰「2000號、易大教授,你掰的理由也太差了吧?」干脆承認自己膽小,不敢拿給小婕,這樣她或許還會相信他的人格。
「我說的是真的,半句不假。」易天堯不多做爭辯,反正清者自清。
「好吧,反正我下午的課會踫到她,你的紙條我會傳給她的。」杜若琴接過紙條翩然離去,還在咒罵全然不得她緣的易天堯。
「一定要拿給她呀,拜托你了。」易天堯追出教室再三交代,那張紙條攸關他的愛情,他的一切。
夏婕反覆讀著杜若琴拿來的字條,喃喃念道︰「五點,醉月湖畔拱橋邊的榆樹下,請你前來共賞美景。」真的是2000號寫的字條嗎?她不厭其煩地一再閱讀字跡,好似要將黑色字體深深嵌入眼底。
「嘖嘖嘖……一定是他寫的沒有錯。」這種像蚯蚓般歪七扭八的字,的確符合易天堯的書寫風格,但她卻又憂心地喃喃道︰「該不會有人設計整我?」不對,將人際關系放大思考,最近她待人和善,應該沒有得罪小人。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竟已走到相約處。她看著手表,才四點五十二分,伸伸懶腰,好個愜意的傍晚時分。
「嗯,2000號開竅了,還會想到來這里約會。」她抬頭所望,無垠穹蒼有晚霞夕照的緋紅點綴,墨綠樹林間偶有白頭翁展翅飛過,茵綠的青女敕草坪有幾對情侶相互依偎著。
如此美景好似瓊瑤小說里男女主角互訴愛意的絕佳地方,夏婕想像著自己與易天堯話語纏綿、情思難抑,宛如書中誓言此情不渝的男女主角……咦——她瞠大美眸瞅著自遠方走來,逐漸清晰的身影。
「是他……是他。」早上課堂中的易教授西裝筆挺,映襯那張社會臉。但此時不知是夕陽余暉的柔情效果還是他改頭換面了,他穿著潔白的素面襯衫和藍色Levis牛仔褲,腳上踢著NIKE新球鞋,還破天荒地梳了頭整齊清爽的發型,整個人散發出青春的朝氣,與以往老氣的大叔形象相去甚遠。
夏婕立即打消準備在教師節送易教授長袍馬褂的構想。她老是嫌他長相平凡,舉止老氣橫秋,但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今天的2000號看起來特別不同,有股溫厚迷人的氣質,似乎可以放心酣睡于他寬闊的臂膀,體會到甜蜜與安全感。
隨著他腳步聲的靠近,夏婕卻頑皮地躲了起來,藏身在寬粗的樹干後,她要準時在五點蹦出來,給他個驚喜。
「四點五十五分,她還沒來。」易天堯自拱橋另一頭走來,他前前後後看表的次數不下十次,張望榆樹下起碼八次,每看表一次、張望榆樹下一次,就心跳失速一次。
原來等待是如此磨人,他焦急地在湖畔來回踱步著,深深懷疑夏婕赴約的可能性。「她會來嗎?」會不會她跟David已生米煮成熟飯,早就兩情相悅了,而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噢,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奇怪,怎麼毓馨也來了?」夏婕眼尖地認出一年級學妹邱毓馨,她正朝這個方向走來,似乎是來找2000號的?她屏氣凝神觀望這場出乎她意料的情形。
易天堯愈想愈煩躁,干脆閉目養神以求平心靜氣。腦海中隱約浮現夏婕嬌滴滴的甜美臉蛋兒,反正四下無人,不如……先「練習」表白。
邱毓馨走到易天堯面前。「教授……」她立即噤聲,真是怪異!為何教授閉著眼楮站在這里,黑暗中能欣賞明媚湖光嗎?
「他為什麼也約毓馨來?」夏婕狐疑地猛盯著湖畔兩人的動靜,易天堯背對自己,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邱毓馨略蹙蛾眉的臉。
易天堯閉目沉思,腦中轉著六本書中表白的用語,便咽下口水、清清喉嚨,想像夏婕就在跟前,穩健而深情地說︰「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告訴你,擱在我心底許久的話。我很喜歡你,朝思暮想都是你的倩影,我想……我愛上你了。」
夏婕大驚之下一個重心不穩,跌個踉蹌。
「2000號!你這個偽君子、賊胚子,你敢整我!你……你……你太可惡了!」她顧不得尚沾在裙擺的幾片草葉,氣急敗壞地從樹後奔出,沖到易天堯面前指著他鼻尖臭罵。「你這沒良心的,存心給我難堪,想要氣死我是吧?你腳踏兩條船,無恥!」夏婕恨恨地瞪了邱毓馨一眼,什麼時候學妹也跟他搭上線了,竟聯合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