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一邊幫她整理婚紗上的皺褶,一邊不停地說些什麼。
「結婚了就要懂事,不要動不動就賭氣……」
母親依然以為大學時候離家出走是她幼稚的賭氣。阮素雪淡淡地微笑,垂下眼楮盯著精致的蕾絲手套裹著她縴細修長的手指,已經忘記去听母親說的話。
經過繁瑣的步驟,她終于坐在化妝室里,等待助理來告訴她婚禮開始。身邊的化妝師正在隨意地擺弄著她的長發,自豪地看著每一個完美的發卷。
「阮小姐好福氣啊!能夠嫁給江先生條件這樣好的男人……」
阮素雪靜靜地听著她的恭維,耳邊突然傳來柔軟的歌聲,是王菲的《紅豆》。她驀然回頭,發現是一個工作人員的手機在響。因為那個人不在,所以沒有人去理會手機,歌聲就一直唱下去。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我去關上它。」化妝師說。
「不用。」
阮素雪听著耳邊的音樂,在嘴里默默地咀嚼著歌詞,然後對著鏡子努力地綻起一個開心的微笑,這一天該是她最美麗的時刻。
「阮小姐!婚禮開始啦!」
阮素雪站起來,化妝師和她的助理忙碌地托起厚重的裙裾。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門,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室內,那手機依然在響。
因為父親剛去世,家里又沒有叔伯,所以她只能一個人走上紅毯。短短的一段路,在她看來卻格外漫長,可是她不敢走得太快,怕裙裾太重纏住腳步。等到站在教堂的彼端,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剛才竟忘記呼吸。
偏過頭去,她的視線落在這個即將變成她丈夫的男人。從側面看上去,他的五官深刻,好看的嘴唇微微地闔在一起,幾縷黑色的發絲落下前額掩蓋住他的眸子。
他筆直地站在她身邊,阮素雪以為他沒有察覺到她打量的視線。然而這個時候,他卻牢牢地牽住了她的手。
有點不合情理吧?那個瞬間,阮素雪驀然想起歌里的那兩句︰
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阮素雪慢慢地睜開眼楮,陽光在眼前明晃晃的一片。夢境逐漸消散,只剩下牽手的那一幕。那個選擇留戀不放手的人,是她,還是他?
她吃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抬起頭來看見江慎站在窗前。他背著光,沒有听見她起來的聲音,所以沒有動作。他還是穿著昨天的襯衣,背影看上去十分疲憊,不若以往筆挺。
「慎……」
江慎的肩膀驀然一疆,然後緩慢地轉過身來。
他昨夜大概沒有睡吧?凝視著他胡子拉碴的下巴,還有帶著血絲的眼楮,阮素雪在心里猜測。
他站在床前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眼底似乎有種恍惚。
「孩子……」阮素雪嘶啞地啟口。
「孩子沒事。」他幽深的眸子里明明閃爍著糾葛的感情,然而他的回答卻簡短到只有四個字。
她垂下眼楮,深深地舒了口氣。她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
但是,他呢?她的心揪成一團。
江慎坐到她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力氣大得幾乎要弄疼她。他看起來這樣疲倦,表言又止,緊抿的嘴唇隱隱地透出一絲痛楚。
「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還疼嗎?」
她搖搖頭,「已經好多了。」
「醫生說你有些貧血,加上懷孕的負擔,所以才會暈倒……」
他盯著她,黑澄的瞳孔中倒映著阮素雪的樣子。而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略微恐慌的表情。
江慎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猶豫著,仿佛想要撫模她的臉頰。
他要說了!他要讓自己打掉這個孩子!
阮素雪的心緊繃著,下意識地閉上眼楮,躲過他的觸踫。她不願意他的溫柔帶給她半點錯覺。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尷尬得有點可笑。
等她慢慢地睜開眼楮,他已經站起來。他背過身去,走向臥室門口。到了門邊,他伸手扶著大門,一邊沉緩地啟口︰「你好好休息。我會待在家里。」他似乎微微偏過下頜,沉默了半晌,又說,「還有,對不起。」
然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外。
門,緩緩地關上。門外的走廊上,還放著三個黑色的行李箱。他大概還沒有到達酒店就又駕車趕回來——
阮素雪默默地看著,然後眼淚就掉了下來。明明在他離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泣,那麼為什麼現在卻突然間掉淚?她不願意讓人听見她的啜泣,所以只能用手捂著嘴唇。沒關系,哪怕用自己的虛弱當作理由,只要他待在她身邊。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女人。
然而,他依然听見了,听見她的抽噎。
江慎就站在臥室的外面,背靠著牆,無力地仰起頭來凝視天花板,雙手緊緊地握成拳。他的眼楮里隱藏著無數的心痛與不知所措。他娶她的時候曾經對自己發誓會好好地對她,可是現在他無論做什麼,似乎都是錯。
一個月匆匆而過,阮素雪在家里閑著沒有去上班。懷孕的消息被母親和好友們知道了,阮太太听說她身體虛弱,幾乎每天都會煲湯帶過來給她喝,雖然小梅已經把飯做得很豐盛。
一天黃昏的時候,阮太太又帶來了許多補品。阮素雪無奈地笑道︰「媽,我吃得很好。你不用這麼費心!」
「貧血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你現在是不在乎,萬一以後對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那該怎麼辦?」阮太太背對著她嘮叨著。阮素雪驀地想起了橙橙的事情,母親這樣緊張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吧?她放棄爭辯,默默地喝下略略油膩的雞湯。
「對了,江慎呢?」
「他有一個會議要開。」阮素雪瞥了一眼牆上的表,「不過很快就回來了。」
阮太太嘴角噙著一抹笑容,「這才對嘛!」
「嗯?」
「我說你們兩個……」阮太太嘆氣道,「以前我來的時候,問你他在哪里,你總是拿‘公司’當借口。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不過現在你懷孕了,倒是感覺愈來愈像夫妻了!」
阮素雪臉色黯然。母親說得沒錯,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現在他們離婚手續大概都準備好了。
「江慎啊,我是打心眼里喜歡。你懷孕還是他告訴我的。你別看他嘴上不說,不過心里還是很在意你的。我是過來人,我知道……」
阮太太把用過的碗筷收起來,並沒有注意到女兒的臉色,「只不過幾天前我來的時候,他好像瘦了些。是有心事,還是工作太忙?你要多關心他——」
「媽媽!我都知道了。」阮素雪幾乎狼狽地撇開臉,「橙橙最近好嗎?我怎麼幾天都沒有看到她?」
「噢!她正在忙著畫畫呢!她的導師有意思想幫她開個人畫展。你知道有多少像她這個年紀就能開個人畫展的嗎?而且還是在範思啟畫廊……」
阮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起有關橙橙的事情,忘記了剛才有關江慎的話題。
江慎的消瘦,阮素雪怎麼會注意不到?尤其是因為她懷孕,他待在家里的時間也多了起來。阮素雪知道他在勉強自己,勉強自己面對她,勉強自己繼續這段他早已厭倦的婚姻。
如果不是因為孩子,他早就自由了。她是有點自私吧?阮素雪苦澀地笑著。
餅了幾天,下午的時候家里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訪客。
「我來給總裁送一份文件。」葉錦華手里拿了一個公事包,一身女性西裝格外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