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鳥計畫研究的是綜合能源。」冉情流利地說著對外宣稱的謊言。
「綜合能源?」
「是的,綜合各種燃料,創造出污染少、能量儲存量高的合成能源。而韓教授是這個計畫的帶頭人,所有的研究最終都得通過他的審核,最後送達能源部門驗收成果。」
「如果他不是因事故而死,那麼謀殺者的可能身分,你認為是誰?」
冉情頭腦里浮現幾個平常對教授不滿的科學家,但是她卻沒有打算把他們說出去。因為烏托邦里那條沒有言明的條例──忠于你的同伴。
「我不知道。韓教授平日深居簡出,甚至很少出地下機構,所以我想不出來他得罪過誰。」
冉情在麥克臉上很容易地發現了失望的痕跡。他一定也去找過其他科學家,但是可以想見誰都沒有給他任何線索。
「怎麼你們都這麼說。」麥克有意無意地提起,一邊在本子上記了幾筆。
「我剛才去過其他兩位科學家那里。」他解釋剛才的意思,「我想她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吧?」他抬頭看她。
「舞飛和藍靜?是的,我們在一起近十年了。」
「那你們和韓教授的關系也一定很好。」
是吧!她其實是愛韓教授的吧?她不知道是該責怪他,還是該體諒他?
十年前的她,高傲自大,無知得可笑;空有一副腦筋,可是經歷畢竟太少了。
在父母猝死,和「那個男人」出現後,她惶恐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所以就那麼輕率地跟從他來到這個龐大的機構。
她生平的第一次逃亡,竟是從虎口跳到了火坑!
然而她卻不能忽視十年來,他對自己如同父親一樣的關懷!
在她失去父母的情況下,他的愛解救了她心中的無助,溫暖了她麻木的神經。
她相信,韓教授絕對不只是把她們看作助手而已!而那一分更深刻的感情,在此刻顯得無比矛盾。
「是啊!教授和我們之間的關系,很類似父女。」
「那以你們對他的了解,怎麼會找不出一個有可能對他不利的人呢?教授身在高位,身邊嫉妒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數;而且我看得出,教授在這個計畫中的位置很重要。有沒有可能,哪個科學家因為研究上的事情和他起爭執呢?」他一針見血地問。
「教授人很和藹,即使有意見分歧的時候,也……不至于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突然,一個人名就這樣冒出心頭──
道格拉斯!
那天她和舞飛、藍靜去餐廳吃飯的時候,听到隔壁他和教授的爭論。她仔細地回想,道格拉斯似乎在實驗上有了什麼成果,可是教授卻不批準的樣子。
「有沒有這樣的人呢?你再仔細想想!」麥克緊盯著冉情的臉,看得出她在思索。
冉情心里極端地矛盾著。
不是她不愛教授,可是她的一句話,就可能結束一個科學家的前途。哪怕在紀錄上那麼小小的一筆,他的一生就可能沒有出頭之日,可偏偏道格拉斯是個極其博學的人……
烏托邦中的人們彼此之間都有一種奇特的關系──一種既疏遠又親切的關系。
相處了近十年,每個人之間都不是那麼熱絡,因為大家的關系都是建立在實驗研究上的。
然而說完全沒有友誼,也不可能。畢竟十年的默契和相處,偶爾的幽默、或者孤獨時候一兩句互勉的話,就足以讓彼此產生感情,一種叫作「伙伴」的感情。
對!大家都是伙伴!
當有外來的力量干涉的時候,所有的人很自然地就會伸出手,連結成一道不可攻破的牆。保護一個人就是保護大家!他們都聰明得理解這樣的關系,所以即使不言明,大家也選擇同一種做法──保持沉默。
輕輕地嘆出一口氣,冉情對麥克說︰「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
麥克有種想要打破現況的沖動!他去問過許多人,可是沒有人說出任何線索。然而答案明明在他們眼楮里面,他們都知道些什麼,卻選擇沉默!
不是單純地為了保護某一個人,而是一種同仇敵愾的感覺。而他就是那個外來的敵人,嘗試在他們之間挖掘,找出一個合理的結果交差!
他突然站起來,想把旁邊偌大的鏡子敲碎,讓破碎的聲音驚醒每個人,把那一道沉默如死亡的封印徹底瓦解!
然而他最終仍是沒有這麼做。
他斗不過這三百個世界上最聰明的科學家,他瓦解不了長年累積的「習慣」。他覺得自己似乎要淹死在這仿佛帶著病毒的空氣里面。
「這樣,Jean,如果你想起了什麼,請記得找我。」他給了她一張名片,就轉身離開。
「對不起,我幫不上什麼忙。」冉情在他身後說。
麥克回頭看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後,便離開了。
冉情很容易地猜測出他眼里的意思。雖然她仍然保持著微笑,卻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松懈。
烏托邦是一個多麼大的諷刺呵!
仰望四周,她看見的是一張巨大的網,把巨大的地下城網起來。網外面是喧鬧的街道;網里面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嘗試反叛這張束縛的網,仿佛這即是戒律,本來就是該遵守的。
是戒律!是每個人都明白而自動遵守的規則。
沉默本身也是一種語言,有的時候比有聲的語言更具有力量。
冉情看著闔上的門好久,終于坐在沙發上,陷入沉思。
教授的死不是那麼簡單。也許道格拉斯殺了他,也許別人殺了他,無論如何,教授的猝死跟藍鳥計畫是有絕對關連的。
而教授一死,在整個機構中知道事實真相的人,只有她、舞飛和藍靜三個人!
那麼,很顯然的,她們三人就是下一個目標了!
冉情很努力地去想,有沒有人有機會了解「藍鳥」背後的真正內幕?
可是她實在找不出人選,即使聰明的道格拉斯,也不可能從她們的談論或者其他文件中,看出什麼端倪。
外面冷白色的光照了進來,冉情無端地打了一個寒顫。現在是最糟糕的情況,敵人在暗,而她們在明,勝算有多少,她也不知道!
冉情煩惱地抓抓頭發。
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噩夢中?冉情不禁再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十年里,她一直這樣問著自己,卻又一直很軟弱地繼續待在這里。
如果當年她沒有離開,會不會好些?
如果當年她沒有跟那個男人纏綿一夜,或許今天的她仍然是趾高氣昂的冉情
那個男人帶給她的,總是極端的矛盾和無邊的苦澀……
第二章
記憶中最深刻的便是那天的吵架。
和父母吵架,對于十七歲的冉情來說,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大概是處于叛逆的青春期,她和父母的關系降至冰點,吵架的原便不外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那天剛剛起床,她就和父母杠上了。
「你們怎麼能動我的東西!你們知不知道,雖然這只是一封信,不過,這是私、人、物、品!」
「我養你那麼大,動動你的東西也有錯!?」
「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尊重!?」
「我是長輩,用得著你來教我什麼叫尊重?你……你上哪去?」
「我上哪去不用你們管!等你們學好尊重再來問我!」
「好!我們不管!你滾哪里是哪里!」
砰的一聲,門在冉情身後重重地甩上。
氣沖沖的冉情大步走在紐約街頭,向校車停車站走去。
那是個冬天,天正飄著雪,冉情本來滿腔的怒火在冷風中慢慢熄滅,可是她仍然把腳下的雪踩得嚓嚓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