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伯母,你這麼好客。」伊華安不得不安慰她說。因為她真的有點憂形于色,可能是他兒子這麼一說,她怕會是空歡喜一場,以後又難得看見伊華了。
「伊華,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常常來我們這里玩。」
「我會常常來問候你的。」伊華不得不這樣說,因為她的確是要常常來,她答應了教鄧浩文繪油畫。
「噢,那我就放心了。好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煩你,浩文,好好招呼伊華,我去看看他們安排今晚的晚餐。」
她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大廳。
他們兩人都不禁為之松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伊華,我母親實在是太煩人了,是不是?」他帶點歉意地說。
「哦,她是出于一番好意。」她笑著說︰「鄧浩文,看來你是甚少帶女友回家,所以伯母才會這麼緊張,是不是?」
「不是甚少,是第一次。」他坦白地說。
「噢,那就更不能怪她了。」伊華感到訝異,接著笑了笑說︰「事實上,要怪責的人,應該是你。」
「甚麼?怪我從未帶過女朋友回家?」
他有點模不著頭腦地問。
「對啊,這麼一個大男人,怎會從未帶過女朋友回家見見母親的呢?」伊華故意認真地說。
「但……但我又真的結識不到合意的女友嘛!」他無可奈何地說。
「你置身眾香國之中,怎會結識不到合意的女朋友?」
「可惜事實卻是如此。」
「那麼,你一定是一個很挑剔又或者是一個很自大的人。」
「我是一個很挑剔的人。」
「你終于肯承認你是一個很挑剔的人。」
「我無法抵賴。」
于是他們兩人都開心地大笑起來。
伊華似乎很欣賞他這一種「很挑剔」的性格。
不久,晚飯就準備好了,鄧浩文母親自然又殷勤地為伊華布菜,幸好這次她的「手法」比較溫和一點,不像剛才使人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也許她真的有點擔心會嚇怕了伊華,令她以後也不敢再踏足鄧浩文的家里了,甚至會誤了他倆的「好事」。
晚飯後,他們的油畫課才開始。
「鄧浩文,你的鉛筆畫雖然很了不起,但在西洋藝壇上,是以油畫為主流的,鉛筆畫藝術價值不高,如作個譬喻,在文學創作上,鉛筆畫只不過是散文,無論散文如何美妙,在文學價值仍遠遠此不上小說,只有小說才是真正的文學作品,小說就有如繪畫藝術中的油畫,事實上,小說不特有嚴謹的結構,在創作形式上包羅了散文、詩、評論、戲劇等形式,皆統統可以統輯在小說之內。小說中的描寫及陳述,那就是散文;小說中的各個角色的對白,就是戲劇;小說中的意境,就是詩。氣勢宏偉的小說,就是一首史詩,小說所反映出的人生觀及價值就是評論,在繪畫藝術上,油畫的地位和文學上的小說可以說是同等重要,所以,鄧浩文,你非真的要在繪畫上下一番苦功不可。」
「謹受教!」鄧浩文嚴肅地說。
伊華听了為之噗嗤一笑,說︰「對不起,鄧浩文,我說教氣味太重了,你不妨以游戲心情來學習。」
「唔,這正是我所希望之事。」
于是伊華教他運用畫筆,及如何調色,事實上,繪油畫不一定是要用各種畫筆,用來調色那一把小批刀,原來也可以大加運用,伊華示範用這批刀揩了顏料在畫布上涂涂抹抹,一時將刀平涂,一時又將刀背擦拉,不久就在畫布上浮現出一幅半抽象的圖畫,別有一番意境,令鄧浩文為之佩服。
油畫顏料色彩固然繽紛,並非單調的鉛筆所能及,而且油畫還有一種質量感,給人一種踏實而穩重的感覺。
另一方面,油畫給人更有立體感,這也是鉛筆畫所不能比較的。
鄧浩文很快就愛上了這個弄色彩玩意了,既然他有深厚的素描基礎,又對色彩具有高度的觸覺,所以,他學起來一點也不困難,唯一令他不習慣的,是他以前用鉛筆在白只上繪畫時,十分之輕便快捷,但油畫的油料涂在畫布上,卻是每一筆一劃皆是有阻力感,必須往返重復多次,才能明確地顯現出來。
不過,趣味亦在于此,因為筆筆加上,自然就有層次和沉實了。
伊華也不必一直從旁指點,當他全神貫注繪畫時,伊華也在揮筆,只不過有時走過來,對他提點一二而已。
鄧浩文在臨摹一幅米蓋朗基羅的名作「奴隸」,這是他在伊華給他的一本畫冊中選出其中一幅作為練習對象。
只見他越畫越有興趣,因為他已掌握到若干繪油畫的技巧了。
而伊華又不時在旁給他鼓勵,這令他更感興趣,興奮與沉迷。
鄧浩文在初次接觸油畫,已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自然不知時間過得飛快。
最後,還是伊華提醒他。
「鄧浩文,你真好學不倦,進步神速,但時間已不早,我要走了。」
他看看腕表,原來已接近深夜十二時了。
「噢,對不起,原來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他感到抱歉︰「伊華,我立即送你回家。」
他放下畫筆時,也好奇地看看伊華的畫架,他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又是佩服不已。
原來她的畫布已畫下他在作畫時之情形,雖然只不過是一個輪廓,但也活靈活現,而他的臉孔及神態已躍然于畫布上,栩栩如生,至于其他部位及背景,則是粗技大葉。
即使如此,他聚精會神繪畫的神情已被她準確地捕捉下來了。
「噢,伊華,你的真功夫,現在終于顯露出來了。你是一位真正的畫家!」他驚嘆地說。
「我從小就喜歡繪畫,又受過嚴格的訓練,這是我十多年來勤力的結果。」
她對于自己這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也感到十分滿意。
鄧浩文從未見過自己的容貌出現在畫布上,現在第一次看見,自然是大感興奮。
有不少外國貴族,又或者是大企業家,他們大都會重金禮聘名家為自己畫下畫像。
現在鄧浩文有機會看見自己的像在晝布上亮相了,而且是出于伊華的手,自然是開心不已。
「伊華,你會不會將這畫完成?」他有些擔心地問,生怕她就此作罷似的。
「我當然要將它完成,事實上,現時只不過是一個雛型罷了,還要作多方面的修改。」
「甚麼?你畫得很不錯了,根本不必修改,只要完成其他部分便成。」他又擔心她會越改越糟。
她笑著搖搖頭︰「不,在最後完成後,很可能和現在完全不同,事實上,我至今仍未能把握或準確地表現出你的個性,繪畫並不單是要神似,最重要還是要刻劃出畫中人物的個性,否則又何必要繪畫呢?用攝影機不是更傳神嗎?」
「唔,伊華,你對你自己的要求很高,正是典型的藝術家脾氣,這一份嚴格的要求和毅力,我自問就沒有。」他十分佩服伊華。
他對自己已畫下來的東西,不願意去修改,何況重復做著同一件事,他亦沒有這份興趣。
「對藝術嚴謹和真誠,是作為藝術家最起碼的條件。」她認真地說。
鄧浩文興致勃勃地從不同的角度欣賞這未完成的油畫。
「鄧浩文,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伊華又一次提醒他︰「時間真的已很晚了。」
「噢,對不起,來,我飛車送你回去,不會花多少時間。」
鄧浩文自然仍如舊將伊華送到「寶華大廈」--她虛報的地址,然後放下她,他繼續詐作不知道。
雖然他很想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結果還是壓抑住這一份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