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面色凝重的男人,一個穿著白襯衫、西裝褲;他是R&R的律師團成員之一,名叫張炎。
另一個仍然穿著昨天夜里的那身衣服,皺巴巴的,帶有幾分頹廢的美感,是徹夜沒有回家換洗的馮天放。
馮天放的打扮原本就相當有後現代色彩,現在加上胡渣滿頰,益發烘托出他與生俱來的頹廢美感,而這種美感,不知迷倒了多少女人。
馮天放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種公子,他或許在年輕的時候荒唐過,可是現在,除了周琳,還有他貌合神離的妻子之外,他心中已然沒有其他的女人,而他心里現在盤桓不去的,則是他一生當中最大的挑戰;他要粉碎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套座陰謀。
「馮先生。」律師張炎打破短暫的沉默,緩緩地說道︰「這個官司,依我看輸的可能比較大,這是實話。」
律師說話,都是惜字如金,只挑重點說,絕不廢話,馮天放和律師打交道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以他很習慣對方這種斬釘截鐵的口吻。兩個人各自吐出一口濃濃的煙,之後,馮天放說話了︰
「我人不在台灣的時候,已經收到你分析這個案子的傳真,我會遵照你的建議,不打這個官司;反正生意就是這麼一回事,對不對?我今天來見你,要談的是我能不能從這個被坑的生意中學得一點經驗?」
「學一點經驗?」張炎不解了。
「如果——」馮天放站起來,走進光圈之外的黑暗中,猛地轉身說道︰「我再布一個局,讓他們食髓知味,又來找我投資……」
「馮先生,你想知道這樣犯不犯法,是不是?」
「你可以不必介入,張大律師。我不會把你拖下水的。」馮天放打斷張炎的話,笑了一下,又說︰「從今天起,我會把我的每一步棋都讓你知道,因為我需要你做我的顧問。」
「馮先生——」
「叫我馮天放;我們已經夠熟了,不要再這麼客套。」
「好吧!馮天放,但我只能做你的顧問,而不能幫你犯罪,因為這是違法的。」
「當然!我需要的只是你的專業知識,以及你對上一個案子的了解。」馮天放指指桌上一大包檔案文件,又說︰「你幫我看清楚,我布的局是不是和他們設的局一樣高明?將來他們的律師是不是也要對他們說︰‘這個官司,依我看,輸的可能比較大!’?」
馮天放的眼楮盯著張炎不放,他眼里有著可怕的血絲,令他看了有點不寒而栗。
突然,一陣大哥大的電話鈴聲從馮天放的外套口袋中響了起來,這聲音把張炎嚇了一跳,手上的煙也給嚇得掉在桌上。馮天放迅速從口袋中掏出電話,向張炎點點頭,以示歉意,一面按下電話,一面幫張炎把桌上的煙拾起來,緩緩地放回張炎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找我?」馮天放的私人大哥大,知道號碼的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女秘書,一個就是周琳。馮天放毫不猶豫地接話,因為他知道多半是有重要的事,否則這兩個女人都不會打電話給他的。
馮天放听著周琳在電話那一頭說完她不想中午等馮天放便餐的解釋之後,點點頭︰
「好吧!那就照你的意思吧!我回頭再給你打電話,再見!」
馮天放收起電話,拍拍張炎的肩膀︰
「我的計劃就全靠你了!我先走了!」
馮天放走到門邊,還沒開門,又回頭說︰
「今後,我們是生命共同體,不要忘了!」
馮天放去了,門又關上了,張炎還是望著那個皮質的隔音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為馮天放的狠勁而嘆息。
第二章
茱莉和周琳約在台北東區一家相當昂貴的日本料理店見面,這家餐廳的地下室小包廂一向只留給熟客或重要的客人。
老板娘很懂得招呼客人,每一個客人她都有一套親熱的寒暄方式,東一句董事長,西一句總經理,外加一些親昵的日本話,來這里的人大概總會認為自己受到了真正與眾不同的款待。
可是四十開外的老板娘對茱莉的招呼方式卻完全不一樣,當她領著茱莉和周琳往地下室走去時,再度轉身對茱莉小聲說︰
「‘大姊’還好吧?」
「我有半年沒見到他了。」茱莉淡淡的應著︰「他呀,大概真的在北京定居了,找到歸宿了!」
「是嗎?北京有什麼好的?找個麻將搭子都不容易!」
「說得也是,搞不懂他!」
「好吧,你們聊吧!我會給你們準備吃的。小朋友,不要見外,我和茱莉是老朋友了!」
老板娘順便和周琳打了個招呼,拉上門,也就不再來了。
周琳好奇地問︰
「你跟她很熟嘛!誰是大姊啊?」
「大姊?」茱莉笑了起來。「一個不像男人的男人,一個GAY啦!什麼大姊不大姊的!」
周琳傻在那里,最後還是在好奇地喝了一口日本麥茶之後又追問︰
「說來听听嘛!好像挺有意思的。」
「嗯——其實這個大姊,和我今天要找你談的事情也有一點點的牽扯。」
「大姊」本名叫做鄺武杰,這名字听起來可真是條漢子,而事實上,他也長得的確很有個樣子。在官校念書的時候,他就像個頂天立地的革命軍人;不過,那只是外表看起來像而已,在他的內心里,卻一直渴望著和男人更接近一點,而他這經過刻意壓抑的欲念,不但使他報考了軍校,也使他離開了軍校。
大姊進社會之後,經營了一家十分有名氣的鋼琴酒吧,一直到今天,中山北路和林森北路之間的那個小世界里,還是有不少人在提到「大姊」的時候,眼角和嘴角都流露出十分懷念的情份來。
大姊的店里,曾經是三教九流你來我往的地方,男人在這里紙醉金迷不說,有時也能撞上好些上流社會的落難佳人,也有更多的女人來這里尋求寂寞芳心的慰藉。
對于這些紅男綠女每每在三更半夜時便各自配對離去,大家不僅心照不宣,連大姊也都睜只眼閉只眼的,久而久之,倒也給大姊的名號染上了許多神秘的傳說和色彩。
馮天放在還沒有把馮家龐大的產業由兩個偏房手中整合回來,並且重掌馮家的大權之前,也經常在大姊的店里買醉廝混。
茱莉也正是這個時候認識馮天放的,馮天放一度還相當迷戀這個搞廣告很有一套的女光桿,一直到大姊點了他,要他別傻了,人家早有三個金主在跟前跟後的,茱莉真要缺個男人過夜,也不會找他這個「落難公子」。
馮天放是個聰明人,他拿得起,也放得下,立刻就不再對茱莉下什麼迷功;反倒是茱莉,當時丟了一個去美國念理工博士的大學男朋友,傷透了心,一時之間寂寞難捱,反倒回過頭來找馮天放。
馮天放處理得十分小心,不但沒和茱莉上床,而且還沒因此而讓茱莉恨他;女人真是肯了,而男人不要,這女人會惱羞成怒,掉過頭來殺人的,這層道理馮天放清楚得很。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茱莉接受了馮天放一個月的細心安慰,也接受了馮天放這個半生知己;所以,當馮天放找上她的時候,她二話不說便答應幫馮天放去了解怎麼「設局」。
茱莉要周琳幫她從客戶名單找出來有一個每年三次固定會來台北,並且住進卡尼佛大飯店的「金城公司」業務代表,最近什麼時候還會再來。
「大姊,不……」周琳原本在私下都叫茱莉「大姊」的,除非是開玩笑才叫「經理大人」,而今听了「大姊」這號人物的傳奇,不覺對這兩個字有些生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