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格開始咳嗽。他張開嘴巴,準備告訴哥哥熄掉那個該死的玩意兒,反而吸進一大口煙。
他的肺突然痙攣起來,氣喘嚴重地發作。他無法說話、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熾熱包圍著他,令他窒息,他抽搐地蜷起身軀。他的胸膛被用力壓擠,他的肺痙攣地掙扎著。
他想要坐起身子,讓肺比較容易擴張,但失敗了。他的手指抓向床板,意識逐漸在消褪。在火環的外方,隱藏著呼吸的能力,但是他找不到。驚慌和恐懼升起,還有強烈的自嘲,在逃過無數重大戰役後,他竟然就要死在家鄉的旅店床上。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要死在從來與他不和的哥哥面前。
然後,強壯的雙手抬起他無助的身軀,支撐他坐在床緣上。伴隨著安撫的低語,一條濕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過他的臉孔和喉嚨。冰冷的水熄滅火焰,逐走窒人的煙霧。
恐慌消褪,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解開。空氣緩緩滲入肺部。他用手掌按住膝蓋,緩緩地呼氣。吸氣。呼氣。再來,加深一些。黑暗開始褪去,他驚異地了解他又活過來了。
這是凱玲死後他的氣喘首次發作。他苦笑一下,他的每一次劇烈發作都和女人有關,第一次是他母親的去世,第二次則是凱玲的死,現在……
可玲。只是想到她,就使他的肺再次收縮,但是這一次他能夠控制他的反應,不再引發另一次發作。
在恢復正常的呼吸時,他睜開眼楮。他的絕大多數憤怒都已經消失,只剩下軟癱的身軀,相反的,他的神智卻相當清楚。
窗戶敞開,新鮮空氣吹進來,逐走煙味。他哥哥坐在他旁邊的床緣上,臉孔蒼白而僵硬。「喝下這個。」他命令,把一杯水塞進麥格手中。
麥格服從他的命令,口渴地飲下那杯水。冰涼的水洗去苦澀和粗糙。「謝謝你。為什麼要費這個力氣呢?」他沙啞地說道。「讓我嗆死就可以輕易地除去家中的敗類。」
「如果你繼續胡說八道,我就會把剩下的水都倒在你頭上。」公爵站起身,堆高枕頭,讓麥格可以舒服地靠著。「你最後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麥格想一下。「昨天早上。」
鮑爵拉鈴。幾秒之內,巴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有什麼吩咐,爵爺?」
「送一盤食物上來,還要一壺咖啡和一瓶紅酒。」轉回身面對弟弟,艾柏頓說道。「我以為你會戰勝氣喘,就像我一樣。」
「大部分的時候都會。這是十五年來第二次發作。」麥格皺起眉頭。「你也有氣喘?我不認為我知道。」
「我並不驚訝,你待在家中的時間少之又少。我的氣喘不像你這麼嚴重,不過也夠慘了。」他哥哥轉開視線,神情僵硬。「我很抱歉抽了雪茄。如果我早知道可能會害死你,絕對不會抽它。」
麥格揮揮手。他自己偶爾也會抽雪茄,因為那代表一種小小的勝利。「你不可能會知道。這次發作來得無影無蹤。」
艾柏頓焦躁不安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是嗎?我的氣喘通常在非常沮喪時發作。在父親驚人的臨終演出之後,你絕對有沮喪和憤怒的權利。」
發生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他略帶驚訝地了解老公爵才去世兩個星期。「我相當可以接受那件事。這是兩碼子事,和女人有關。」如此輕松的回答,不必解釋他的心已經被撕為碎片,同時也剝奪他對自己的絕大多數信心。
「我明白了,」他哥哥平靜地說道。「我很遺憾。」
麥格極欲更改話題。「如果你沒有任何法律問題,為什麼要寫信給我?我在倫敦已經說過,我永遠不會麻煩你或其它人。我已經不再是楊家的一員了。」
「你知道父親的臨終告白對我的震撼並不遜于你?」
「我從你的反應猜到了。」
鮑爵凝視著燃燒的蠟燭。「那一天,我突然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他遲疑地說道。「因為父親和他弟弟相互憎恨,所以他不斷挑撥我們,確定你和我會步上他們的後塵。」
「你不是唯一的,蒂亞也同樣憎恨我。」麥格的嘴唇扭曲。「根據我對家族歷史的了解,楊家的傳統就是彼此憎恨。」「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傳統。在回顧過去時,我看到父親如何虐待你,總是批評、輕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經常鞭打你。你是家里的代罪羔羊。」艾柏頓笑一下。「就像絕大多數的頑劣小孩,蒂亞和我意識到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折磨你,也那麼做了。」
「你很精確地描述出我的童年,那又怎麼樣呢?公爵的臨終告白足以解釋他的所作所為。」麥格的下顎繃緊。「他沒有隨手打死我,已經算我幸運了。如果我增加停留在艾柏頓宮的時間,他很有可能就那麼做了。」那是他童年隱藏在心底的最大恐懼。
艾柏頓沒有露出震驚的神情,反而嚴肅地說︰「非常有可能。我無法相信他會蓄意謀殺你,但他有火爆的脾氣。」
「另一項家族美德。」
「完全正確。」艾柏頓靠向壁爐,交抱雙臂。「在父親責備你超人一等的能力時,我才了解我的心中蓄積著多少憤懣。我是家族的繼承人,從小自視不凡,但我的弟弟不但和我一樣聰明,而且在騎術、槍法和運動方面都勝過我。」一抹幽默的光影浮現他眼中。「我相當怨恨上帝不公的安排。」
麥格聳聳肩膀。「我不知道我天生的能力是否比你強,但是我下過很大功夫。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好,公爵就會贊同我。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憎恨根本不可能扭轉。」
「你確實證明你是目空一切的楊家人。沒有人能夠刺穿你的盔甲。」艾柏頓微微一笑。「我也怨恨你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好幾年,可以去你伊頓的朋友家歡度假期而不必回家。我們排斥你是一回事,你排斥我們則是兩碼子事。何況,我懷疑你過得比我快樂多了。」
「你說沒有人能夠刺穿我的盔甲其實是大錯特錯,」麥格戒備但坦白地說道。「我經常被刺得一身是血,所以我才會遠遠避開艾柏頓宮,好像它是瘟疫蔓延區。但是,為什麼要重提過去的不愉快呢?我好不容易才逐漸淡忘。」
「因為過去是現在和未來的一部分,」艾柏頓嚴肅地說道。「也因為父親不曾教我為人兄之道。」
「我只是你的私生子弟弟。」
「我們無法確知。」
麥格發出驚訝的笑聲。「你認為老公爵故意造那個故事嗎?我很懷疑。他像石牆那麼冰冷,但是不曾說謊。他不屑說謊。」
艾柏頓不耐煩地揮揮手。「噢,我相信母親確實有外遇,但不一定表示叔父就是你父親。」
「公爵說母親已經親口承認。」麥格指出。
「她那麼說或許是出于乖戾的心態。她可能同時和他們倆上床,而且不確定誰才是你的父親。」艾柏頓嘲諷地說道。
「你為什麼這麼說?」麥格忍不住問道。
他哥哥露出諷刺的笑容。「父親無法抗拒她。即使她公然和他作對,他們還是睡在一起,所以他才會那麼怨恨她。他痛恨任何對他具有這種影響力的人。」
「但是老公爵說我有他弟弟的綠眸。」
「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艾柏頓反駁。「蒂亞沒有綠眸,她的女兒卻有。我們無法確定你的父親是誰,但這其實並不重要。即使你不是我的親弟弟,也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不論如何,我們都有相同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而且你是我的繼承人。除了你我,其它的任何人都無法完全了解在那棟屋子里長大的滋味。」他停下來,臉頰肌肉抽動。「雖然要成為真正的朋友或許已經太晚,但是,我們至少可以不再做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