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父親很喜歡這個地方。」
裘琳嚇了一跳。「紐霖!」她手撫著狂跳的心口。「你嚇我一跳!你怎麼知道我在想我父親?」
詩人微笑著。「他常常帶妳來這里,妳不記得了嗎?」
裘琳環視四周。「我記得跟他坐在一棵樹下,那棵樹。」她指著一棵長了很多癤瘤的橡樹,那棵樹看起來比時間本身還要古老。「我記得他背著我爬到樹頂上,他叫我是他的小松鼠。」
「那是這森林里最高的一棵樹,從最高的樹枝上可以望見地平線。」
「地平線永遠都看得見。」她提醒他道。「不管一個人站在哪里,都可以看見某種地平線。這是你教我的。」
他那張扭曲的臉笑開了。「不錯。可是那是不是他想看到的地平線呢?」
這使她認真思考起來。現在她想看見什麼樣的地平線呢?她想要什麼樣的未來呢?一種絕望的感覺沉沉地壓在她心頭。「我不知道要怎麼辦,」她坦白地說道。「我被搞得心煩意亂,夾在兩個敵人之間,一個是英格蘭人,一個是陸歐文。」
他點點頭,然後轉身朝著她原本走的方向走去。「妳已經考慮過所有的選擇。」他這不是一句問話。
「我考慮過了。如果我嫁給歐文,就是在鼓勵跟英格蘭人打仗。如果我不嫁,就會使戰爭延後,但無法永遠避免掉。我們為什麼一直都要被迫為自己的土地打仗?」
「另外還有一個選擇。」紐霖答道,並不理會她剛才無奈的問題。
「另外的選擇?不錯,單獨跟英格蘭人打,不靠盟友的幫助,或者是跟不是很甘願合作的盟友。」她說道,想起了叔叔說的話。「這個選擇沒有好多少,因為歐文到頭來還是會對我們報復。」
詩人牢牢地盯著她。「妳可以跟英格蘭人聯合起來。」
這是一個荒誕的想法,簡直是荒謬無比,裘琳大聲笑了出來。「跟英格蘭人聯合起來?
你是說向他們投降?放棄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獨立、我們的生活方式。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的。」
「妳這是以男人的角度思考。換到女人這邊來思考看看,裘琳。」
「那是什麼意思?」
紐霖一邊的肩膀聳了聳。「羅爵士喜歡我們的葛蕾。」
「噢,不行。你該不會也那麼想吧!」她喊道。「你要韋爾斯女人嫁給這些英格蘭人?
你的忠誠跑到哪里去了?英格蘭佬配不上葛蕾。她應該有一個韋爾斯好男人來當她韋爾斯孩子的父親,給她生更多韋爾斯小孩。」
「葛蕾的前途是她自己的,她要自己去找她的地平線。」
裘琳困惑到了極點。「你是在告訴我說,她應該嫁給羅爵士嗎?那根本不可能有幫助,只會造成災難。」
他們走到山海相接處,森林到此地變成了金雀花和石楠。她可以看見海灣被兩條像手臂一樣的陸地包圍著,再過去就是波濤洶涌的灰色大海。在她的右邊,是長著野玫瑰的黑色岩石,英格蘭人就在那里建起他們的城堡。她吸一口冷冷的海風,試圖讓自己好好地想清楚。
「就算我讓葛蕾自己決定,也還有事情是我應該做的——別跟我說我應該嫁給英格蘭佬。幫幫我吧,紐霖。」她高舉雙臂,又無奈地垂下來。「幫我,因為我已經困惑到極點。一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因為他對著遠方望了許久。他的身體又開始那種典型的搖晃,然後他突然轉頭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那個英格蘭爵爺問了很多問題。」
那個英格蘭爵爺?裘琳不想談費蘭德,她想完全忘記他的存在,只不過她不能。的確,他是她目前所有困境的源頭。要是他沒有來‘河岩’,她就不會陷入這種兩難的絕境。她嘆一口氣。「他問了什麼樣的問題?」
「有關柯克萊佷女的問題。」
裘琳驚吸一口氣,所有的情緒全集中到這句話上面來了;警覺,憤怒,惶恐,還有一種強烈的戰栗。他在打听她的事情。然後那種熟悉的惶恐的感覺又回來了。他關切柯克萊佷女只有一個理由︰因為她是他想要的這塊土地唯一的繼承人。「他知不知道我就是柯克萊的佷女?」
「看起來他並不知道。」紐霖回答道。「可是他終究會查出來的,等他學會我們的語言,他只要問一個替他工作的女人就行了。」還有兩個不爭的事實他沒有說︰是她在教他韋爾斯語,也是她找來那些女人替他工作的。
裘琳彷佛頓時烏雲罩頂,責任所造成的壓力變得更沉重了。」要是他查出來,就會設法阻止我結婚破壞他的好事。「「有可能。」
「那麼我就必須……我不能繼續當他的老師,還得離他的營地遠遠的。」
「妳叔叔會要妳對歐文的事作一個決定。」
裘琳移開目光。「對,我知道。」
他們無言地坐在那里許久。寒風陣陣吹著,直透入她的骨頭里,使她的心情更為沮喪。
雖然冷,不過春天已經來了。季節變換的時候,往往會冷熱沖突.很不穩定,就跟她自己生活的季節變換一樣。她過去一直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而且保持那種生活的時間比大部分人都久得多。可是現在她必須經歷轉換的陣痛,長大成為一個女人。
「現在我要離開妳了。」紐霖說道。一會兒之後他就走遠了.只剩下裘琳一個人——感覺比先前更寒冷。她繼續坐著,抱著雙腿將身體縮成一團,下巴頂在膝蓋上。她瞪著海,考慮著歐文的事。
說不定時間已經使他的性情溫和一點了。說不定,雖然他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但現在已經成熟,變成一個好人。
可是話又說回來,還有托馬斯的死必須搞清楚。雖然沒有人可以證明歐文與之有關,但是她听過杜伊的推測,也看到了叔叔陰郁的臉色。她怎麼能嫁給一個殺人的嫌犯呢?
「裘琳?」
這是她今天下午第二次被人嚇一跳。可是這次是真的嚇著了,因為這個人不是紐霖。這個人聲音太低沈,落在她身上的影子太長。她又驚又怕地抬起頭,發現費蘭德站在她右邊只有三步遠之處。他怎麼會走得這麼近了,而她竟然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听見?
「有什麼不對嗎?」他問道,那眼神彷佛要把她吞下去一般。一種突然而來的知覺使她打了一個寒顫。她以前就看過他那種眼神,那種男人想要女人時候的眼神。然而以前他很快就會把那眼神掩飾掉,繼續跟她研究名詞、動詞、形容詞以及句子結構的問題。心母瑞是一種復雜的語言,而她不得不夸贊的是,他似乎決心要把它學好。不管他可能對一個女人對她有怎麼樣的念頭,他都可以掩飾得相當好。
可是現在他並沒有掩飾。
她站起來,膝蓋在發抖,心髒在狂跳。「沒事。我只是以為這里只有我一個人。」
「我也是。」他答道,同時向她更走近了一點。
裘琳退後一步,然後又退一步。他倆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而她知道自己應該在氣氛爆發之前趕快離開。然而最糟糕的是,這種緊張不僅僅是他造成的。這是最讓她害怕的地方。
就蘭德而言,他的感覺之中絕不包括害怕。雖然他由裘琳的眼中看出她在害怕,但他也看出她對他的敏感。要是她只有害怕,他或許可以控制住自己體內興起的。可是她對他那種敏感的認知、他們之間那種瀕臨爆炸邊緣的火花實在太強、太具壓迫感了。于是他走向前,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站在他面前無法動彈。在他們探索過這種共享的感覺之前,他不會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