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提出的約定又不是我!靳盈萱心想。她可一點也不忌諱被人知道,有所顧慮的人是他。
她沒好氣地說︰
「那我還得謝謝你,這麼盡力維持我們的約定。」
「不客氣。」
瞧他回答得如此理所當然,靳盈萱有些難過,沒有辦法接話。
兩個人持續沉默。
車子又重新繞回一圈,停在剛剛原本要讓她下車的地方。當然,孫心儀已經不見了。
路致豪依然沒忘他紳土的風度,先下車幫她開門,但臉上的表情卻相當嚴肅;他一直都沒有再出聲,但靳盈萱卻忍不住了。
「我們一定得這樣持續下去嗎?」
「哪樣?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像現在這樣,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別人知道我住在你家,還有……」
「為什麼不呢?一開始的時候你不也同意嗎?更何況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要是被人發現在你失憶的這段過程中,和一個惡名遠播的公子住在一起,你的名譽損失可大了。」
「我無所謂,是我自願的。」
他搖頭。
「你年紀還小,不僅流言的可怕。」
「跟你說了,我不怕的!」
「那是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不管,也不在乎!」
路致豪堅定地說︰「可是,我在乎。」
「你在乎什麼?怕我毀了你的名譽?不會吧?就如你所說的,你已經惡名遠播,那又是為什麼?」
靳盈萱臉上出現的勇敢表情,讓路致豪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想過靳盈萱的想法,他總以為她那發亮的眼神是因為她年輕,以為她盯著他是因為她害怕陌生人。
現在他才明白,他誤解了。
路致豪避開她的視線——
「上班要遲到了。」
但靳盈萱並不想躲開,反而向前跨一步,踮起足尖,朝他臉頰一吻。
「我比你想像中勇敢多了。」
***
路致豪不停甩動手中的筆,仿佛只要一停止,世界就會跟著停止運轉似的。他坐在會議室里聆听最新一季的業務報告,原本簡單又明了的報表數字,卻被做簡報的業務人員說成深奧莫名。
真是愚蠢又無聊極了!
好不容易撐到中場休息,他正想出去抽根煙,靳盈萱捧著大茶壺,推門進來,準備替所有人換茶水。
一個瘦弱的小女生,提著一大壺茶水,眼看身子就快要被拖倒,但她偏偏不死心,硬咬著呀,將大茶壺提了進來。
這向來是工友阿伯的工作,怎麼會輪到她頭上了?
路致豪有點不忍心,想過去幫忙,但卻有一群人捷足先登。坐在門旁的那些年輕業務員,圍著她團團轉,就像蜜蜂環繞著花朵。
她毫不介意,反而活力十足地說︰「大家好哇!我是小萱,現在要替大家斟茶。」
「會不會很重啊?」
「要不要幫忙?」
「小心一點,不要燙到手了。」
靳盈萱所到之處,總有好幾個熱心過了頭的年輕業務員走在她左右。
「謝謝你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拘謹客氣地說。
雖然不斷地表示這是她的工作,可以獨立完成,但是那些業務員似乎沒有把她的話听進去,爭相表示要幫她做這些事。
「來,我幫你換茶杯。」
「我幫你擦桌面。」
其中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的,印象中好像是叫阿信的業務員,硬是從她手中奪過水壺,還以調情的口吻對她說︰
「可別把你的手燙傷,我們大家可是會心疼的。」
靳盈萱根本听不出弦外之音,也不知道大家拼命討好她的原因,只是一味地笑著。
「真的嗎?」
一切都看在眼底的路致豪卻皺著眉、緊抿著唇,覺得胃部簡直快要抽筋了!抓在手中的筆,眼看就快要被他折斷。
這時,孫心儀從他身後拍著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朵低聲說︰「看來她的人緣很好喔。」
他故作正經,將眼神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檔案資料上。
「你說誰啊?」
「你的愛將啊。」
「林秘書?」
「唉喲!」孫心儀打情罵俏似地拍了下他的胸膛。「少裝蒜,你會不知道我指的是誰。」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指指靳盈萱——
「她呀,靳盈萱,現在可是公司里的大紅人喔。別看她年紀小,交際手腕可真不錯,到公司才短短不到一星期,就把所有業務、工程部里的小伙子的眼光全吸引住,連我都自嘆弗如喔。」
孫心儀的這席話可真讓他渾身不是滋味。
「那也不關我的事。」
「當然、當然,我只是稱贊你的眼光好、用人獨特。听說靳盈萱剛進來的時候打破不少玻璃杯,還弄壞好幾台影印機是吧?不過才一個星期的時間,現在怎麼變得手腳利落,連這麼大的一個水壺都能提進來!厲害厲害!我還想向你討教討教,是怎麼訓練出來的呢。」
「打破玻璃杯,還有影印機?」
路致豪不記得有這些事。印象中,前幾天好像還看見她手指上纏著膠布,他問過她,但她笑著說那是最新流行的繞指減肥法。
「哎呀,你不知道嗎?這也難怪,這種丟臉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過,我還是得稱贊一下,這個小泵娘還真像拼命三郎,做什麼事既認真又努力,我听我的秘書說,她連辦公室的地板都是親手擦的,還開始學打字,說以後就可以幫你處理更多的文件。」
「是嗎?」他小心翼翼並且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
「別身在福中還不知福。唉,我可也真想找一個肯這麼為我犧牲拼命的人喔。」
他當然听得出孫心儀的話中含意,于是故意裝作不在乎的說︰
「好哇,我把她讓給你。」
孫心儀連忙揮手——
「這可不成,人家賣命的對象是你又不是我,換成我是她老板,搞不好她都不想來上班了。」
「我以為你告訴我這些話的意思,無非是希望能找一個得力助手。」
「不,我只是羨慕你,非常非常的羨慕你。」
經過孫心儀的挑弄,不知怎麼的,路致豪覺得非常的不舒服,他急需要一根煙幫助他冷靜。推開孫心儀的手,他想離開會議室,無巧不巧,靳盈萱正好走到他面前,端著一杯熱騰騰的茶,身後跟著一群「親衛隊」。
「給你的。」她仰起臉在視他,露出甜美的笑臉。
他沒有接過,反而冷眼嘲諷地說︰「請讓開。」
她固執地說,「這是你的。」
他堅持地說,「我不需要。」
靳盈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原本輕松的氣氛在這一瞬間仿佛凝結住,一種緊張、詭異的情境,慢慢地在他們之間擴散開來。
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路致豪自己也很清楚,他應該佯裝不在意,露出笑臉接過她手中的茶杯,但偏偏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讓開。」他口氣中透露出些許不耐。
所有的業務員全都退到一旁,唯獨靳盈萱文風不動,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我再說一次,讓——開——」
「不,」她深深吸了口氣,直視他的目光。「除非你收下這杯茶。」
這個時候,周遭的人或多或少都感覺到異樣的氣氛,但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幫她提水壺的阿信趕緊扯著靳盈萱的袖子,一旁小聲地說︰
「喂,你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啊?」
她沒有回應,只是雙眼注視著路致豪。在她心中,這杯茶水代表了她的感情。
但路致豪並沒有領情,甚至不了解。
他憤怒的右手一揮,打翻了她手中的杯子,無視被熱水燙著手的靳盈萱;他繞過她,一個人獨自向外走去,留下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和一屋子人驚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