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丘,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皮家三兄弟雖身為大夫,卻一個比一個刻薄,一個比一個心腸狠,也一個比一個愛錢,醫舍外經常有病人奄奄一息的躺著等死,卻絲毫得不到他們的半點憐憫。
因此有人做了首打油詩雲︰「皮家兄弟似豺狼,慈悲沒有半分毫,眼楮長在上,只認錢財不認人。」
可是顏歌也知道,在整個巴丘,就只有他們可以救相公的命,因此一見到三人,顏歌便恭恭敬敬地將手中的一張藥方遞過去。
「小娘子,你家男人這究竟得的是什麼怪病啊?」皮家老大皮有福拿著藥方從頭看到尾,忍不住罵罵咧咧地道︰「他娘的,怎麼這藥方上的藥跟咱們先前開的完全兩樣?」
眼前這個小娘子和她那生得極漂亮的丈夫剛到巴丘時,他就曾看過診,發現那病入膏肓的美貌少年所中的是慢性毒藥鉛丹,服用時間已久,毒素已入心、脾、肝經。
因見兩人穿戴不凡,舉止談吐皆不俗,皮有福當下便獅子大開口,開出了要價五十兩一副的藥方,打算先以昌莆、青木香等藥物將毒素先控制住,若半年後不死,再設法卸載血脈中的毒素。
半年過去了,日日服藥未停歇,就算再豐厚的家當,恐怕也挨不住這樣折騰吧。
然而更令皮有福稱奇的是,那美貌少年竟然還未死,甚至這張新藥方上,先前所開的藥物全無,反倒換上了斑蝥、金錢草、大葉半邊蓮……這搞什麼名堂嘛?
不過呢,在巴丘,什麼怪事都有可能發生,皮有福早就見怪不怪了,也沒興趣去探究真相,總之在他眼里什麼都可能是假的,唯有銀子最真。
不明就里的顏歌卻是一臉茫然,她拿來的這個藥方明明是出門前男人親待,她一字一字寫下的,應該不會錯呀,之前開的藥方是什麼,她哪里記得。
「嘖嘖嘖,我瞧瞧……」皮家老二皮有祿接過藥方瞅了瞅,連連搖頭,「喲!瞧這些藥開的,想必是中了極厲害的毒,你家男人挺強的嘛,還想著能挺過來?我看難嘍!」
「嘻!小娘子,你確定你家男人是同一個人?」皮家老三皮有壽嘲諷地說起了風涼話︰「搞不好前頭那個已經死翹翹了,現在這個是又改嫁的吧?」此話一出,醫舍里立即響起一陣哄堂大笑。
顏歌漲紅了一張小臉,恨不得拔腳便跑,可一想到相公夜夜在受傷痛折磨,于心不忍,只得鼓起勇氣苦苦央求道︰「還煩請大夫抽空上家中一趟,瞧瞧我家相公的傷勢再開藥方可好?」
「上門看診?」皮有祿怪笑一聲,「可以呀!」
顏歌心中一喜,感激涕零道︰「真的嗎?太謝謝您了。」
卻見皮有祿白眼一翻,打斷她的話,「我還沒說完呢,要想請咱們三個出門看診,先拿五百兩銀子來,否則免談。」
五百兩不是小數目,何況是對于這個在巴丘待了大半年,日子已然拮據到捉襟見肘的小家庭而言呢。
難啊,難于上青天。
等顏歌兩手空空、愁眉苦臉地回到家中,進了里屋,先瞄了兩眼炕上似乎睡熟了的男人,才輕手輕腳地打開斗櫃,從最里邊的角落模出一個藍花布包,數了數里頭為數不多的銀子。
就這些,還不夠「福祿壽」三兄弟塞牙縫的呢!
顏歌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滿臉惆悵,滿心淒涼,不由悲從中來,急得捧著幾錠銀子直掉眼淚。
「哭什麼?出了什麼事?」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不聲不響地注視著她。
顏歌趕緊抹去淚水,抽抽咽咽地告訴他適才自己在皮家醫舍的遭遇,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問︰「相公,怎麼辦?」
只見男人冷冷一笑,淡淡說道︰「照著我說的方子抓藥,別的不用理會。」
顏歌听話地答應了,男人莫名地令她有種無形的壓力,他說什麼,她便做什麼,手和腳總是會比理智更早地服從他的任何指示,仿佛他天生就是那高高在上,發號司令的王者,一言一行時時會讓她覺得,就算此人此刻無論有多淒慘與落魄,也影響不了他日後的飛黃騰達。
對于一個這般強勢的男人,顏歌只有听話的分兒,再說除了這樣,好像也別無它法。
顏歌又重新去了一趟「皮家醫舍」,不顧那三人的冷言冷語,固執地按照男人給的方子買了藥回來熬,又在家中翻出一些治外傷的藥,細心地替他敷上,當看到那滿身血肉模糊,深到可見白骨的猙獰傷口,便忍不住頭皮發麻。
她心中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硬著頭皮替男人包扎,一邊哭得像是人家馬上就要掛掉似的。
其實她是真擔心,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良人,萬一有個好歹,自己豈不成了寡婦?
「別哭了,我還死不了,等我死了再哭。」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嗆得能噎死人,男人顯然不喜她的軟弱和膽小。
必外的男子皆愛英姿颯爽的巾幗女兒,像她這樣的中原女子,應是從小就養在深閨里的小家碧玉,沒見過什麼世面,只怕不太討相公喜歡。
如果她堅強一點兒,相公對自己是不是會多喜歡一點?
于是再往後,顏歌就拼命將眼淚往肚里吞,不敢在相公面前再流露那樣的情緒,卻不曾想她的強裝鎮定使男人神色更冷,仿佛在暗暗指責她的鐵石心腸。
欸,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左右都是她的錯。
顏歌不免在心里偷偷泛起了嘀咕,當初自己是怎麼嫁給這麼個男人的呢?
「皮家醫舍」里的草藥一如既往出奇的昂貴,短短兩個月而已,包袱里的銀兩就漸漸花完了,于是顏歌到了婁麻子的雜貨鋪,悄悄地賣掉頭上的一支碧玉釵。
可惜沒能瞞過男人的眼楮,當晚,他接過顏歌端來的藥碗,一抬頭,就目光如炬地盯上了她。
「你的簪子呢?」他問。
「我……我忘了戴。」她垂著頭,吱吱唔唔地掩飾。
「去贖回來。」男人蹙了眉頭。
「不用了,真的,我不喜歡那個。」她急得直擺手,生怕男人開口命令她去贖,想那婁麻子是個鑽進錢眼里的人,若想把當掉的物件按原價贖回,恐怕比登天還難。
男人沒有說話,沉默地看了她一會,便示意她將自己的外袍取餅,大掌從袍子內側的暗袋里模出一樣東西,遞給她,「拿著。」
顏歌好奇地接過,竟然是塊翠染冰輕的玉,筍型,大小恰與小指一般,上面紋路簡潔,只鏤著幾片祥雲圖案,看上去小巧玲瓏、晶瑩剔透,握在手中沁涼潤滑。
這個……要戴在哪兒啊?頭上、脖子、還是手腕?
看著小臉上掩飾不住的為難,男人心中不禁莞爾,隨意說了句︰「貼身放著便好。」
她喜悅而羞澀地應了,自己晚上在燈下用紅線捻了根繩子,最後將那塊玉掛在脖子上,怎麼說這都是相公頭一回送自己東西,不管是什麼,顏歌都滿心歡喜。
第二日,在男人的指示下,顏歌又將他原本掛在腰間的一副「紫玉蹀躞帶」拿去,繼續當給婁麻子換銀子。
婁麻子舉著那一串共計十三塊的紫玉碟躞,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爽快地給了銀子,最後還兩眼發光地追問她,是不是跟這關外哪個財大氣粗的人家有瓜葛?如何會弄得這般貴重之物到手?
沒料到那東西竟然這般值錢,不就是掛在腰間的嘛。
顏歌拿著當得的一百兩銀子張口結舌,窘愣著,轉身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