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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公寓後,村上憐一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首先,明明是一扇有門把的普通木門,結果竟然得用開和室門的方式將之拉開,而非轉動門鎖才能打開它。
其次,招呼他們的不是「你好,請進」,而是——
「天殺該死的千年寒霜女!萬年冰山魔!」打雷似的吼叫聲在空寂的老舊公寓中繞一圈回來,依然有力。
「滾開,姓魚的。」
「你知不知道殺人鯨三個字是怎麼寫的?殺人鯨哩!還是頭公的!」魚步雲怒氣沖沖地直吼,沒有休息的打算。「還有那個飼養員,這世上怎麼會有那種女人?該死的老跟我唱反調,我告訴你哦!我忍過一天已經算是對你客氣、很看得起你了,再叫我去,我立刻走人!」
黎忘恩回頭交代村上憐一把門拉上,朝魚步雲揮揮手。「不送。」
「你!」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的魚步雲愣住了,最後不斷咒罵著的消失在事務所另一頭和私人房間隔離的門扉之後。
「雨朵呢?」黎忘恩問著埋首在辦公桌中,忙著拼拼黏黏的聶壘。「帶一個男人到隔壁去了,說是你交代的。」
「去多久了?」
聶壘這才像回過神來似地抬起頭,想了半天後道︰「二十分鐘。」
「是嗎?」二十分鐘……算了,隨便他們,不管了。「他叫村上憐一,是雨朵帶上來的男人的堂哥,今天晚上——」
「在台灣的這一陣子,都會住在這里。」
「這一陣子?」她回頭,等著他解釋何謂「這一陣子」。
靶應到了這里更加強烈,只是村上憐一在四出張望後,卻沒有看見任何能夠吸引他目光停佇的東西。
「村上。」黎忘恩的聲音喚回他的注意力。「你最好給我個解釋,你說只住一晚的。」
「不,我改變心意了。」在查明原因之前,他得留在這里。「當然,借住的錢一樣照算。」
「雖然你存心用錢引誘我答應,不過我也自願上當。」她完全不假思索的回答令村上憐一十分滿意。
「各取所需,沒有誰設計誰上當的問題。」
「無所謂。」黎忘恩看了看表,拉開之前走進來的木門直外走。「你和你堂弟的房間在隔壁。」
村上憐一跟著她走。
「憐一,你來啦。」村上隆史像是想打散尷尬氣氛似的笑著打招呼。
「雨朵,回去。」
「好的。」雨朵輕巧的步伐帶著奇特的飄然,在行經黎忘恩身旁時,悄聲說了句對不起後,便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垂頭喪氣的消失在這間剛整理好、還帶著許久未用的煙塵氣味的房子。
村上憐一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堂弟,深深嘆了一口氣。「隆史。」
「先別說。」村上隆史作勢阻止。「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但這回我是真心的,雨朵她真的很吸引我,我……」他也說不上來,一見到雨朵,他便覺得似曾相識。
「不要輕易說出真心這個字眼,你會後悔的。」黎忘恩好心地提醒。「你是來台灣的日本觀光客,這是段跟眨眼楮一樣短暫、像肥皂劇一樣老掉牙的浪漫異國戀曲,不要太認真。」又惹桃花了。「雨朵真不是普通人。」
「她當然不是!」村上隆史搶著道︰「她在我眼里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很特別。」
「算了。」各人罪業各人擔,她已經盡了提醒義務,是他自己不听。
回頭跟神智仍然清醒的村上憐一說完住在這里的一些瑣碎小事後,黎忘恩便轉身離去。
老舊頹圮的公寓從今晚開始,奇妙地、詭異地多了第二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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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先生,我們今早收到了您下榻飯店失火的消息,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棒天第二場演講過後,經貿協會的代表待村上憐一一離開講台後隨即上前探問。
「損失不大。」村上憐一淡然地道,離開演講會場的腳步並未停下,「重要的文件我隨時都帶在身上,只損失了一些私人用品。」
「幸好沒事。」亦步亦趨的代表放心地吐了一口氣。「今天早上接到黎小姐的通知時嚇了我們一跳。您放心,我們會盡快安排飯店,所有的損失由我們協會負責,您是我們邀請的貴賓,我們當然要負責您的……」
「火災並非貴協會的錯。」走出光潔明淨的大門,村上憐一在看見馬路邊暫停的休旅車以及倚在車邊的人時,無表情的臉這才染上一抹不悅,微惱地蹙起雙眉。「這些損失是我個人的小事,你回去轉告蕭主席不必太擔心。」
「至少讓我們為您處理在台灣這段期間的住宿。」
「不必麻煩。」村上憐一客套地說︰「黎小姐已經代為處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撇開環境的詭譎不談,其實那幢看來岌岌可危的公寓倒也還算舒適。
何況,那幢公寓里也許有著他急于尋獲的東西。
「呃,是這樣嗎?」代表搓搓手仍然跟在他身邊,絲毫沒有分道揚鑣的打算。「不知道您下榻哪家飯店,我們……」
這人還真煩!在與黎忘恩相差十步左右的距離外停下,村上憐一不耐煩的開口︰「如果有事請黎小姐代為轉達即可,如果我有任何意見,會主動地與貴協會洽談,這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
「你似乎很怕我?」
「不是!」代表先生看著他,臉頰老實不客氣地暈開兩朵紅雲。「我只是有、有點緊張,我……」
「你?」此時此刻的場景對他而言似乎有些……不,應該說是很熟悉。他皺起眉,不過對象不再是靜待在一旁的黎忘恩,而是眼前的男人。
斯文的代表先生重重地喘了口氣,等自己稍微鎮定後,才徐徐開口︰「我想知道村上先生住在哪里,也許我能私下帶您四處觀光,我想台灣有很多地方您一定沒有……」
「慢著。」村上憐一作勢打斷對方的下文。
「村上先生?」
「很抱歉,如果是我會錯意我向你道歉,但如果我想的沒錯,那麼對你的邀請和任何心意,我拒絕。」
「啊?呃……」斯文的代表滿臉失望地垂頭,沮喪地道︰「我明白了。」
「我並不想傷害你的心意,但最多只是朋友。」
「我明白。」明明是他自己唐突,他卻向他道歉。「謝謝您的直言不諱。」他伸出手。
村上憐一不假思索地馬上回應,在半空一握。
「那麼,告辭了,希望這趟台灣之行不會讓您失望。」
「貴協會安排的接待員很好。」也許有點古怪,但非常切合他的需要,也避免了很多麻煩。
目送他走過廣場,村上憐一才回頭走向黎忘恩。
而他走到她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掉她嘴上的香煙,不怕燙同時也表達惱火地在掌心捻熄。
「你一定練過鐵砂掌。」第二次了。
「我說過我介意。」他順手將煙蒂丟進一邊的公用垃圾桶。
「很?」
「非常介意。」
「我明白了,但並不代表我會開始不抽煙。」黎忘恩拉開車門,等他上車。「要癮君子不抽煙就像叫正常人不呼吸,會死人的。」
「抽煙才會死。」這個女人怎麼回事?故意和他作對?「抽煙者致癌率是不抽煙者的二十八倍。」
「早死早超生。」黎忘恩聳聳肩,關上車門,擋掉村上憐一訝異之後惱怒的瞪視,也擋去他還想再說的話。
可惜,一坐上駕駛座駛入車道,他們還是同坐在一輛車子中。「女人抽煙的姿勢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