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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幗怒 第13頁

作者︰呂希晨(晨希)

「你明知,又何必問。」太清楚他的聰明才智不可能想不透,鳳嫦娥面無表情的寒霜面容如故,不帶一絲同情甚或是傷痛。

心已死,就什麼知覺也無,甚至可以殘忍以對,哪怕眼前的人曾令自己動心動情。「我說過不準任何人進書樓,是你自找苦吃。」

邢培玠回頭看了眼牌位復又看向她。「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曾經有個兒子,如今只剩一座冷冰冰的牌位?

「是我殺了他。」無視他的錯愕以對,鳳嫦娥說著,心中泛起報復得逞的快意。

「是我親手殺了他。」

然而,快意盈懷的同時,一抹深沉的悲哀也在同一時刻籠罩上心頭。

她茫然,只覺此刻自己像一個人只身在汪洋中似的無所定。

直到邢培玠出聲,驅開這股悵然。

親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我喝了藥。」風目微眯,依舊是快意深沉,「在他未出世前殺了他。」

凝視眼前寒霜面容的黑眸倏地瞠大,滿滿不可置信的錯愕與痛心,就算是瞎子也看得見、感覺得到。藥?未出世?「你、你喝了打胎藥?」說不啊!說不是啊!邢培玠內心如是喊叫。

「你說呢?」柳眉一挑,她面容淨是無情。可同時也暗自疑惑。為什麼此刻她的心會痛?「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你都沒說?」她……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各為其主、分道揚鑣之後沒多久。」他這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是為誰?為她還是為曾經在她月復中孕育的骨肉?鳳嫦娥瞧著,寒透的心仍然不為所動。

只是在想起當年痛下狠心的掙扎,終于還是藏不住強壓下的痛楚。

淒淒楚楚的笑慘烈地掛在唇角,鳳嫦娥整個人像進入滅頂深淵似的,神情變得那麼空洞,眼看就要消失不見似的,讓人不由得為她乍起的脆弱心慌擔憂。

也因此,邢培玠張開雙臂欲抱緊她,卻立刻被她不假思索地推拒在五步之外。

「不要踫我。」

「嫦娥……」

「不準叫我的名!」一絲心慌意亂乍起在低啞輕喚下。該死!明明告訴自己要心死,偏險些無能地敗北在他一聲輕喚下,可惡!

「你懷了我的骨肉。」

「曾經。」她言明︰「分道揚鑣之後我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哼,未曾婚配便懷有身孕,恐怕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罰我瞎了眼看錯人。」

邢培玠無話可說,只有等待下文的份。

「在你選擇跟隨鳳驍陽離我遠去之後,我又遇上北寇為亂待剿,自然留不得月復中胎兒。」

這理由……邢培玠像瞧陌生人似地瞪視她。

就只為這理由?剿寇?「就因為如此,你就痛下殺手?」

「最重要的原因是——」冷笑冶艷她姣好的麗顏,也寒了邢培玠的眼。「我恨你,所以容不下他。」

這話才真正刺中邢培玠的罩門,一口氣哽在丹田,亂了內勁調息。

「唔……」騰掌捂嘴,指縫間緩緩溢出鮮紅,順著手背點滴落地,一雙黑眸仍張著無法置信的錯愕,瞠視眼見他狼狽痛心,卻連眼也沒眨一下的傲霜佳人。

心死之人難道就真連一絲情感也無?

「氣得吐血?」鳳嫦娥看似有趣地揚唇,「當年他一點一滴自我身上剝離所流的血比你的還多。」

「閉、閉嘴!」閉上眼,他不願看見此刻殘酷揚笑的她。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罪魁禍首是他,卻殃及未出世的骨肉。

心痛如絞以致神智恍惚間,他想起當年鳳驍陽莫名難測的反復問話——

你真決定隨我離開?他記得,記得當時自己點頭點得毫不遲疑。

也記得,記得鳳驍陽那抹意味深遠的淺笑。

你可知這會為你帶來什麼結果?隨我離開就意謂你必須離開嫦娥。

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

苞著我,你會失去很多東西。

除了她,我沒什麼好失去的。

是嗎?如今,他終于明白當年鳳驍陽因結束談話而起的詭異笑容,背後藏了什麼玄機。

他決定跟隨他、奉他為主,狠下心割舍心中唯一的牽掛,卻萬萬沒想到失去的不只是這份今生僅有的情愛,還有他的骨肉!

「鳳驍陽!」邢培玠咬牙切齒地恨吼出聲。

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卻不告訴他!

讓他事隔兩年之後,除了悔恨交加之外,還嘗不到半點為人父的喜悅!

盡忠于他、奉他為主,他到底得到了什麼?

「哈哈哈……」內息隨紊亂心緒亂竄四肢百骸,匯集積梗于胸,終又嘔出一口鮮血。「唔……」

「你可知我何以夜夜求醉?」內心的痛楚難忍,鳳嫦娥又狠狠加上一筆。

「因為每夜我都會夢見他。知道嗎?夢里的他同你有張相似的臉吶!我夢見他朝我走來,一直對我笑;之後笑著問我︰‘娘,為何殺了孩兒,不讓孩兒出世?’他問我,問我為什麼殺他?為什麼不讓他來這世間?為什麼——」

「夠了!」邢培玠狂喝一聲,阻止她再說下去。又悲又怒的他根本看不見眼前人說話時同樣沉重的淒楚。

蝕心的痛折磨得他幾近發狂!

他後悔,後悔踏進這書樓。

在明白真相後,他恨,無法克制自己不恨!

恨自己、恨鳳驍陽,但說什麼也無法恨親手奪走孩子性命的鳳嫦娥。

他明白她的苦,如果當年他肯留下,今日這一切不會發生。

是他的錯!

「听不下去了?」鳳嫦娥的聲音依然冷凝著寒氣。

「是我,都是我的錯……」

「你說什麼?」

「我——唔!」

「邢——」察覺到自己險些喊出他的名,鳳嫦娥急忙收口,但已來不及收住上前攙扶他的身勢,兩人的距離在眨眼間化整為零。

「這是否意味著你心未死?」

他的問話逼得她收回手,無言。「至少尚未死透。」邢培玠自問自答,今夜突如其來的真相,已將他折磨得神智不清、語無倫次。「否則不會在意我,是不是?」

「你——」她才抬頭欲言,立刻鎩羽在瞧見滾出他眼眶中的熱液中。

他哭了!?

鳳嫦娥抬起另一只手背,不敢置信地滑過已淚濕的剛硬輪廓,不相信自己會看見他,以一雙冷眼看人世的邢培玠會掉淚?

唔,她的心好痛!

會嗎?這是他的淚?望著手背上的濕淥,她愣愣地不發一語。

一直刻劃在她腦海中嚴肅的冷硬輪廓,怎麼也想像不到會有如此沉痛的悲傷。

他也會流淚?

「你會難過?」從愕然中驚醒,鳳嫦娥突然哼聲如是道。

隨之在後的一陣哼哼笑笑間,是嘲弄,也是殘害;傷人,亦傷己︰「你也會難過、會流淚?原來,原來你還是人,還有點感情,不是看人死在眼前也無動于衷的冷面判官?或者只因為他是你的骨肉,嗯?」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薄唇在開合間揚起領悟的輕笑,聲音中滿溢任誰都感覺得到的痛苦。「我心疼的是你。」

攙扶他一只鐵臂的手僵了僵。「少惺惺作態。」

「你不會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因為你為他取的名字足以說明一切。」

冷凝著臉,她回他如出一轍的話語︰「我恨你,這輩子都恨你。」

邢培玠苦笑,心痛神傷。「如果這真是你要的,真的是你要的……」

黯然蹣跚的步伐,足以說明他未竟的低喃。

***

邢培玠離開後,鳳嫦娥仍留在書樓。

確定四下再也無人,終于不再壓抑揪心的痛苦。

以五指揪住心口,使的勁道讓她痛得連退數步,最後停在供奉牌位的木桌前。

誰又知道發自于內的痛,比這揪心疼還痛上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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