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內儼然猶如另一座城池的寬廣,如街般的廣闊大道、富麗堂皇的朱樓林立,一座座御花園連接在殿與殿之間,經人手雕刻出的奇山怪岩教人嘆為觀止;湊著雪光相映,佐以千花百草、林木株株,雖是嚴冬凋零景象,卻仍美不勝收。
可惜,黑影的主人對眼前瑰麗的一切似乎全然不感興趣,腳尖一起一落間沒有任何徘徊流連之意。
令人意外的是,在迷宮似的大內,此人竟如識途老馬般,沒有一絲一毫探索的動作,仿佛正走在自家宅院一般。轉左彎右,一路上躲過夜巡的大內侍衛、掌燈值班的太監與宮女,黑影終于消失在某處閣樓前。***閣樓中,一名男子獨坐在里頭唯一的一張案牘前;這案牘,與尋常人家不同的是,除卻精湛的雕工外,另有繡龍刺鳳的黃巾鋪設于上。
而坐在案牘後的男子,一身黃袍,身份更是顯赫。
他不是別人,正是年號皇龍的當今天子。
包是鳳家長子,鳳驍陽同父異母的兄弟——鳳懷將。
埋首于案牘上疊得幾乎有半身高的奏摺前,當今天子、皇帝陛下像是入了神般,完全沒有察覺御書房內多子異于往日的聲息。
直到一道銀光閃入眼底,抬頭時,已冷硬架在喉頭,只隔約莫一寸。
雙眸余光掃過執劍者,只見他揚唇淺笑,索性放下批閱的朱筆,傾向後躺進椅背,目光正視手握自己性命的男子,神色依然自若。「斗不過朕,干脆派你來刺殺朕嗎?邢培玠。」
「不。」手執暗藏在玉簫中的利劍抵在當今天子咽喉上的邢培玠,對這般嘲諷並不以為意。「我來只為一事。」
鳳懷將挑了挑眉,哼聲。
「撤回婚事。」
婚事?「呵呵,若朕執意將她嫁給墨凡庸又如何?」
「死。」
「你不妨一劍刺進朕的咽喉,讓你主子登上大位。」黑眸不掩一絲一毫的邪氣,無視自身性命。「屆時天下因你此舉再次動亂,也算是揚名立萬,只不過,嫦娥會如何因應這事,你心里自當有數。」
「你!」表面上握有優勢的邢培玠卻反而是嘗到挫敗的一方,他咬牙切齒、字字含怒的問︰「你到底想怎樣?」
「這是跟朕說話的口氣嗎?」俊雅不亞于其弟的輪廓因為邢培玠的動氣而掛上淺笑。「有所求的是你,有求于人氣焰還如此高張,真是前所未聞。」
「你——」
御書房緊閉的門咿呀一聲突地被打開,打斷邢培玠的話。
隨之出現的是一道偉岸身影,以凌厲目光,無言地看著潛入大內、挾持當今聖上的邢培玠。
「把門關上。」出聲命令的竟是被挾持的鳳懷將,浯氣之鎮靜,非一般落入這情境的人所能表現出來的。
由此更可見當今天子的膽識、氣勢,皆稱上品。更絕的是,面對主子遭人挾持,這名偉岸男子卻也不動聲色地依言而做,行止從容地將端在手里的夜消送到主子手邊,才退到離桌約莫一尺之處。
「一口酥、桂圓銀耳。」鳳懷將輕呵一聲,太刺刺地向執劍抵在自己咽喉上的人提出邀請︰「嘗嘗御膳房的手藝如何?」邢培玠提了提劍尖,移近半寸距離。幾乎是同一個時刻,肅殺之氣如影隨形地筆直射向他,凝了御書房內本已劍拔弩張的氛圍。
本能地分心探尋,卻讓被挾持的人有可乘之機。只見鳳懷將忽然抬腳起勢,踢開邢培玠執劍的手臂,同時縱身一個空翻,雙足輕巧落在偉岸男子身前半步距離之處。
幾乎也是同時,男子移身至主子前頭,擋去下一波可能來襲的危險。
「夜闖皇宮大內行刺朕,邢培玠,這罪可不小。」為了他甘冒這危險,「呵,好一條忠狗,為了主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撤回婚事。」沒有辯駁,邢培玠只說出來意,一如素日寡言般簡短直接。
「你不是來殺朕的?」陰郁堆上風懷將雙眉,冷笑斜揚,「鳳驍陽只命你來阻止朕賜婚?」
「他與我無關。」劍尖指向御書房內兩人,邢培玠冷聲道︰「說你絕不擅定她終生。」
聞言,鳳懷將沉默地推敲他的言指何意。
一會兒,他揚聲輕笑︰「這麼說來,你背叛了他?」跟在鳳驍陽身邊最久的邢培玠竟然會叛離?「哼,這回他又在玩什麼把戲?不妨明說,也許朕會允你這事也不一定。」
背叛引這兩個字像雷似的打在邢培玠頭上,落了聲悶響,令他渾身頓時一震。
「他是他,我是我,沒有關系。」
「那麼……」鳳懷將揚掌向他。「投靠朕如何?與嫦娥同侍一主,或許她會原諒你當年的所作所為。」
「你——」沒料到竟會被對方招攬,邢培玠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你夜闖大內來找朕,絕非只為賜婚一事,說!鳳驍陽到底派你來做什麼?」厲聲一喝,俊秀的容貌變得猙獰,霸氣盡露,不掩一分一毫。
「你當真不收回成命?」
「君無戲言,此事早巳召告天下,著毋庸議。」
邢培玠聞言,握緊手中利劍,咬牙向霸氣傲然的鳳懷將半晌,他忽的一個空翻至兩人面前,動作快得讓守護鳳懷將的偉岸男子只來得及帶著主子後退,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當邢培玠的身子落地,出乎意料的,落在兩人眼前的竟是他單膝跪在跟前的景象。
「這是什麼意思?」
「將我派在她身邊擔任護衛之職。」
「抬頭看著朕再說一遍!」
頭頂上落了個莫名其妙的命令,但邢培玠仍然依言而做。「將我派在她身邊擔任護衛之職。」
此話一出,令听者愕然。
「理由?」
「冷焰此次行刺的對象是她。」
「你,要護她?」
邢培玠沉默以對。
「為她和冷焰刀劍相向?」鳳懷將盯著他的臉,終于明白為何他會潛入大內。
「對你而言,嫦娥有此等價值?」在他眼里,除了鳳驍陽那個主子還能容得下嫦娥?
彬在跟前的人雙肩一凝,掙扎與遲疑明顯可見。
看樣子是真的了。
「冷焰已殺朕不少文官,這回他的劍指向朕的武將了是嗎?」
數月來死在冷焰手下的文官近十名,這筆帳還沒算,如今他又將矛頭指向同父異母的妹妹?「連親妹妹都要殺?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啊?」
邢培玠沉默,不願對鳳驍陽滅絕人性的舉止做任何評論。
「所以你來一為阻止婚事,二為求朕派你到她身邊保護她?」
「她唯你是從。」
「那麼,這是你求朕的姿態嗎?」疑問一落,瞬間化成厲聲,「如此桀驚不馴,夜間皇宮大內、拿劍抵在朕咽喉上,還妄想朕會答應?」
邢培玠聞言,咚的一聲,另一膝也落了地,跪伏在天子腳下。
「鳳驍陽見你這模樣,不知會作何感想。」冷笑隨聲揚起,夾諷帶刺,狠狠扎上跪伏在地的男人。
「求……」深深的恥辱感將欲出口的話壓在喉間,怎麼都吐不出一個字。
曾是兵戎相見的敵人,如今卻得臣服其下,這份恥辱猶如泰山壓頂般沉重、壓得人難以招架。
「什麼?」
「求,皇上……」「你求朕何事?」似乎看出他想說什麼,冷凝垂望的黑瞳大有等待下文的興致。
「求皇上成全。」
「抬起頭來。」鳳懷將命令,得到邢培玠順從的回應。「這意謂你今後將為朕效命嗎?」
邢培玠凝神未語。
「若不是。」鳳懷將挑眉,絲毫不掩輕慢傲然的姿態。「朕要條隨時隨地會反咬主子的狗在身邊做什麼?」
「是。」
「那麼,朕命你提冷焰的頭到朕面前,你也會依言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