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又氣不久。」夏子謙搔搔頭,一臉為難。
「娘不是個愛記恨的人,被她生下來的我也跟著遺傳到這個性,懶得記這麼多。不管我是不是差點被當作一個不受歡迎的存在,我到底還是被生出來,還是擁有漂亮的娘,所以雖然當時听了很生氣,可是過幾天就沒事,懶得氣了。」
「你不恨我?」
「都不氣了哪來的恨?」大人真奇怪。「娘雖然愛生氣,卻是氣過就算、不會心存報復的人;我是她兒子,當然跟她一樣。」
「這表示你願意叫我一聲女乃女乃?」夏林玉瑛說到這兒,難掩情緒激動。
「我剛不是這麼叫您了嗎?」夏子謙甜甜笑道,「不過,您確定要我做您的孫子嗎?我可是很麻煩的喔。」
「我確定、我確定。」靠在輪椅椅背的手激動地顫抖,歷盡滄桑、看遍人生百態的眼沾了些許濕意。「我怕的是——你不肯要我這個女乃女乃。」
「怎麼會呢,女乃女乃。」
沾濕的眼終于忍不住滑下淚,她困窘地轉頭不願讓後生小輩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天哪——她做的錯事,竟這麼輕易就得到原諒……
一旁的夏子琪見母親這麼激動,情緒也跟著起伏。
當年在一旁慫恿的她也算共犯,那麼——「你也願意當我是姑姑?」怯怯的詢問很難想象是從平日氣勢凌人的商場女強人口中吐出。
夏子謙笑得更甜了。「我向來沒辦法拒絕美女的要求,姑姑。」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夏子琪有勇氣面對過去年輕氣盛、處處意氣用事的自己。
當初是她在母親耳邊拼命說莊夢蝶的壞話,讓母親對她起反感,甚至鼓吹母親懷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哥哥的。
其實她是嫉妒,嫉妒哥哥被一個她不認識的女人搶走;只是當時年輕的她還不懂得如何處理這樣的情緒,任由嫉妒驅使,做出傷害人的事。若要嚴格說起來,也許她不單是共犯,更是主謀。
「可是為什麼您要裝病呢?」疑問一個接著一個來,先是知道他們是誰後,夏子謙跟著也想知道為什麼女乃女乃要裝病讓娘去照顧。
「半假半真。」夏林玉瑛微笑著回答。
「不懂。」夏子謙搖頭。
「我不能走是真的生病,忘記過去的事是假的。」
「為什麼要裝作忘記過去的事?」
「不這樣,你媽媽會願意見我嗎?恐怕早在听見我名字的時候就轉頭走開了吧,我可是差點殺了她兒子的壞婆婆啊。」
「娘沒這麼想過。」他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哪會這麼記仇。
「是我心虛。」夏林玉瑛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坐好听她繼續說。「人一旦做了壞事,就會不由自主地猜想對方會怎麼對待自己、報復自己,雖然你媽媽不是會記恨的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之後我更清楚她的為人;但是我老太婆因為年紀大拉不下臉,所以只好……」
「我不懂你們大人是怎麼想的。」夏子謙打斷她未竟的話,小臉上滿是不贊同。「做錯事就該老老實實向對方說對不起,什麼叫拉不下臉,我不明白。」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自尊呵。」夏林玉瑛嘆息,孫子的聰穎讓她很開心,而他的正直,讓她想起自己的兒子。「這就是年紀大最糟糕的地方,明知道自己有錯,偏就是扯不下臉向對方道歉。」
「說對不起而已,有什麼難的。」夏子謙愈來愈疑惑。
「你還小,不會懂的。」夏子琪喟然開口,和母親合演這出戲有相同的理由,向來倔傲的她就算明知是自己的錯,想認錯道歉也不知該怎麼表示。
「是你們把它想得太復雜吧。」眉頭不悅的皺起,說明他最討厭被人以年紀小當理由搪塞過去。
「子謙,困難的不是說對不起,而是在于怎麼說。
大人常常因為自尊而無法向別人道歉,就算明知道是自己做錯也一樣,而且年紀愈大,這毛病就愈嚴重。」
夏林玉瑛無奈的苦笑。
「我不明白,明明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嘛。」小腦袋還是想不通地歪著,唔……他是不是變笨了?
「如果只是道歉,能讓他們見面嗎?」
一句反問,讓夏子謙的小腦袋瓜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小小的臉上綻出了悟的光彩。「您不愧是我的女乃女乃。」
「你也不愧是我的孫子呵。」
一老一小,就此意外地建立極佳的默契,相視而笑。
「嘿,你看那里!」?
大學校園里,驚嘆的低語一波接著一波響起,以眼神指示方向也好,坦蕩蕩用手指頭指向某處也罷,同樣贊嘆的話隨著踏入校園的女子而沿途出現,幾乎是她的腳步到哪兒,哪兒就會隱隱約約發出這樣的聲音,甚至還有人推測是哪位女明星進了他們學校。
成為沿路焦點的女子並沒有理會這等聲浪,仿佛早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似的,神色自若地走向停在原地直盯著她看的兩個大學生。
「請問你們是哲學系的學生嗎?」
「呃……這個……他、他是。」被問的男同學指著同伴。
美女巧笑魅人兮,「你知道怎麼找到夏子翔教授嗎?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行了。」
「呃……咳咳,通常這個時候教授都在研究室,研究室比較難找,還是讓我帶你……」天,縴細的長指就在他嘴唇前面哩,好香……
「小弟弟。」美女的嬌笑聲里帶著無可奈何。「我只要你告訴我怎麼走。」
哲學系男同學盯著唇前的食指,喃喃開口︰「往前直走看到文學院大樓,通過穿廊向右轉有電梯,上去五樓,左轉第二間就是。」
「很好走啊。」縴細食指收回的同時也將青年學子的著迷帶走,落下的話讓兩名未來可能有大好前途的孩子立刻嘗到人生的失意。「這樣泡妞可不行的,小弟弟,行動前要看清楚對象,否則——很容易踢到鐵板喔。」
縴影離去,遠遠的還能听見那兩個學生的嘆息。
美女微微一笑,隨後便照著指示找到掛著夏子翔教授研究室的門。
敲了兩下,听見里頭回應,她開門進入。
「夢蝶,你怎麼會來!」抬頭看來者的夏子翔見到進來的人立刻從椅上跳起來迎上前,神情非常訝異。
「王伯說你請他送研究資料過來。」
「啊。」夏子翔笑著接下她遞來的牛皮紙袋,立刻打開熱切地讀了起來,眼楮盯著資料走回書桌後坐定,一讀便忘了研究室還有別人在。
莊夢蝶苦笑看著他的舉動,搖頭暗嘆沒辦法。
從以前認識他開始就知道他嗜讀如命,凡是有興趣的書或資料,只要一沾手就離不開,眼楮全盯在上頭,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常常連她的存在都忘了。
久遠的記憶里,滿滿的都是兩人坐在樹蔭下,他猛看書,她則枕在他腿上陪到不小心睡著,等睜開眼楮會發現他還在讀,讀書成痴,誰也拿他沒辦法。
但她不以為忤,或者該說喜歡他這樣的個性吧!因為太專注讀書,不會注意周圍對她的指指點點與嚴重誤解,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學校里被說得有多難听,否則他不會娶她。
在他身上濃濃的書香味總能讓她覺得安心。她自知性烈如火,一直希望能遇上溫靜如水的人,所以愛上大她兩屆的他,甚至甘心放棄大學不念,在他畢業那年嫁給他。
只是她沒想到所得到的並非心中向往的安穩生活,只有他知道她的為人沒有用,他家人對她的誤解讓兩人不得不結束婚姻。苦苦撐了四年的婚姻,其實只有剛開始的新婚還有蜜月期有快樂可言,真的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