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盼將茶杯放在辦公桌上,青花紋的瓷器和實木桌子敲擊發出清脆的響聲,透過響聲她悄悄地睨他。他正好也觀望著她,害她一個不小心差點將茶水撞翻。再一眼,才知他只是看著她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卻皺起了眉。
「老板,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也不等他回音,顧盼就退了出去。
听見顧盼的關門聲,沈默才收拾妥當心神。送遲便送遲,他只是出于玩味想看他秘書的窘相——是不是和昨晚夜色中一般羞紅了臉蛋?是的,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這只是老板對員工開的一個小玩笑。
拿起青花茶杯,還未送到嘴邊,卻瞧見壓在杯底的小紙條,四四方方,折得一絲不苟。
他翻開紙條,只一眼就笑出聲來。哪里再是老板開秘書玩笑,簡直是秘書挑釁老板。
堡作很開心,如果天天能收到老板的花就更開心了。顧盼。
末了,還畫了個大大的鬼臉,斗雞眼、大嘴巴,還伸出了舌頭來示威。
沈默走到一邊,將百葉窗拉起,靜靜地看著顧盼抱著裝滿向日葵的花瓶滿室游走。一會兒放在辦公桌上,一會兒又抱到茶幾上,不停地自言自語著,活像舞台上的情景劇。
重將百葉窗放下,沈默坐回位置上,望著玻璃帷幕深深感慨,「你到底在想什麼?」
花了近兩小時的車程,沈默終于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拉開低矮的木柵欄,穿過一小片玫瑰夾道,里面花匠裝扮的老者早在躺椅上等候多時。
「爸,怎麼睡在這里?」沈默將地上的毯子拾起,蓋在老人的身上。
沈青楊擺了擺手,指指對面的躺椅讓兒子坐下。
「看到外面天氣不錯,就想坐著等你,怎知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你最近身體怎麼樣?」見煙灰缸里橫陳著近十個煙頭,沈默的臉寒了起來,「怎麼抽那麼多?」
「沒事,死不了。」沈青楊一派樂天地從口袋里模出一個打火機遞到兒子手中,「這是老朋友送的,漂亮吧?」
一個電光火石,打火機躥出微弱的火光,透過火光沈默看見父親眼中的孤獨和滄桑。
沈青楊突然嘆起氣來,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你又偷看我的心思了。」
沈默有些尷尬,抿了抿嘴,又將打火機把玩了幾下。
「你是我生的,即使我沒有那種能力,還是能夠猜到你的想法。」沈青楊有些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對不起,爸,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傷感太濃重,才會讓他如此輕易地感知到。
「我怎麼會怪你呢。」
沈青楊坐直身體,想要撫上兒子的頭發,卻奈何差之毫厘。沈默見狀急忙湊上前去,沈青楊卻已經頹然地松下了手。
「不用強求,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他笑了笑,「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
沈默強笑了下,並不辯駁,起身坐到沈青楊身邊,讓他看個透徹。
「真像真像,這鼻子這眼楮……」果然,沈青楊模索著他的五官滿是感慨,漸漸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看見的這張面孔到底是兒子還是妻子。
見沈青楊的眼眶又儲滿了淚水,沈默暗暗嘆了口氣,模出手帕附上老人的眼,卻掩不住老人的哽咽。
「舒雅,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啊。」
沈默將父親的頭攬進胸前,他知道父親若不是情不自禁是決不會在兒子面前落淚的。
「兒子,她又讓我等了五年,又是個五年啊……到底要等多少個五年,你媽才會回到我身邊?」
他是知道父母之間的五年之約的,雖然他並不清楚他母親,一個叫韓舒雅,給了他不同人生的女子。听父親說早在哺乳期間,他的母親就撇下他們遠走他鄉,只留了一個又一個的五年之約讓沈青楊苦苦等候。他不是不怨她的,但在仍然深愛著她的父親面前,他恨不起來。
「兒子,老爸真是老了,每次你來都讓你看笑話。」沈青楊抹干了淚水,伸手拍拍兒子的臉頰,滿是感慨。
沈默握住案親的手,滿是厚繭和傷痕的手。
「兒不嫌母丑,我怎麼會笑您?只是傷心對身體不好,你又這麼不愛惜身體。」
「又來了、又來了,我兒子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醫生。」
面對沈青楊的調侃,沈默笑了起來,放眼望去一大片玫瑰開得正好。
「為了這些花,這次你手上又添了幾道新傷?」
見沈默正要抓起自己的手掌查看,沈青楊仿佛孩童般地將手縮了回來。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福伯都有關照我貼創可貼。」看了兒子一眼,沈青楊又笑了起來,「我知道福伯什麼事都打電話給你,而你就連貼創可貼的小事都讓他盯著我,也不知誰是誰的兒子了。」
沈默也笑了,卻不說話。拿起邊上的隻果削了起來,隨著歲月的流逝,孩子將成為父母,父母卻開始增長了孩子的習性。
「對了,怎麼沒見福伯?」他探頭張望了一下,若是往常福伯早就拉著他說長說短,告訴他父親多不听話了。兩個年紀相仿的老人,與其說是主僕,不如說是朋友或者是個伴兒。
「福伯的小兒子結婚,我放了他一個禮拜的假。」
「福伯的三個兒子都成家立業了,他也算了了心願。」沈默將削好的隻果遞給沈青楊。
「我才不要你每次大老遠跑來削隻果給我,我自己也會削。我要的是你帶個女孩子回來。」
「你兒子開的是心理診所,不是拐賣人口。」
沈青楊也不執意,咬了一口隻果卻放下了,「也是,娶不到最愛的還不如不娶。」
「爸,你又來了,能不能不談這個問題?」沈默拿起桌上的隻果煩躁地咬了一口。
沈青楊笑看兒子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起來,雖然他時常提起,但是這次兒子的反應卻是最不耐煩的。
「阿默。」沈青楊的口吻嚴肅起來,「你是不是遇見那個‘她’了?」
沈默慢慢咀嚼著口中的隻果,待一口口咽下後才抬頭微笑道︰「爸當初也是特別的那個‘他’嗎?」
沈青楊愣了一下,聲音卻有些顫抖︰「你真的遇到了?」
沈默大方地點頭,「是啊,我看不透的人嘛,就像當年她遇上了你。」他還是不甘心稱呼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為母親。
「一切都是命定,都是天意。」沈青楊長嘆。
「爸,不用那麼緊張,只是一個我無法感應她思想的人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也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我就死心塌地地愛上她了。」
「你終究會愛上她的。」沈青楊說得篤定,看著兒子的神色不容懷疑。
沈默冷笑了一聲,「這算什麼?先知嗎?」
「若不是先知,你怎會看透人心。」他一句話將兒子堵得啞口無言,「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對那個女孩子動心?」
「我、我……」沈默囁嚅了兩下,「我只是對她好奇而已。」
「好奇?」沈青楊笑了起來,笑聲未斷卻又長嘆起來,「好奇之後便是接近,接近之後就是傾心,傾心之後呢?」
他突然啞聲︰「就是分離。」
「所以……」沈青楊拍拍兒子的肩頭,「你還是趁現在沒有深陷離開她的好。」
沈默突然大笑了起來,令沈青楊一愣。
「爸,你先前還說一切都是命定,現在又讓我躲著她,豈不自相矛盾?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言是天意,又何必躲躲閃閃,順其自然不是更好?」
沈青楊奈何不了他,只能擺手道︰「你能掌握其中分寸自然是好,我只怕屆時你和你媽一般要忍受最愛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