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倒很簡單。」南宮適的回應沒有一點「我絕對會這麼做以保護奪魂」的意思,仿佛是听完一個故事後聳聳肩、漫不經心的反應。
就因為這樣,潼恩對他能否保護好友開始心存疑問,本來以為黑街人不論哪一個都能勝任保鏢一職,但看樣子她似乎是找錯對象了,「我懷疑你能除去卡特,讓奪魂願意留在你身邊。」
「奪魂沒有告訴你,她的行蹤已被那個卡特的手下發現的事嗎?」
「是嗎?」這麼快,「對你來說這算是好消息吧,至少你不用花時間尋找他的下落,拿黑街勢力和意大利的毒品組織對峙應該勢均力敵才是。」
「硬踫硬不是我的作風。」
「你的作風我管不著,只要能保護奪魂,就算你死我也沒有意見,但如果讓我知道你無能為力,到時就算奪魂願意留在你身邊我也不準,我不要她因為一個無能的男人而死在卡特手上。」
一記黑色不明物體迅速掃過潼恩的左頰,劃開一道血口。「我會讓你後悔這麼和我說話。」厭惡她的情緒早在過去就已累積,眼下又加深了一層,幾乎已經到了如果她不是奪魂的朋友他早出手取她性命的地步。
一顆子彈也不甘不弱地自裝有滅音器的槍口射出,同樣在他左頰上還以顏色,並加輕蔑的嘲諷︰「如果你有本事讓我後悔的話。」話完,縴細的黑影立時攀附藤蔓跳上圍牆,作勢要越過時突然停頓,像想起某件事而回頭。
「別讓奪魂突然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處。」
「什麼意思?」
「也許你有機會知道,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懂。」
丟下訕笑的嘲諷,潼恩迅速沒入黑暗之中。
南宮適反覆咀嚼她的話卻百思不得其解,轉身回頭望向窗戶緊鎖的二樓,心思立刻從她丟下的話飛向窗內的人兒——
唯一信賴的人如今獨自離開,不知她心里作何感想。
叩叩!
听見聲音的陰奪魂不走向房門反而往陽台方向走,滿心以為潼恩去而復返決定帶她離開,怎知重新打開落地窗走出陽台卻是空無一人,這時敲門聲又起,她才知道這一次真的是有人在敲門板,頓時她由天堂掉落谷底,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沉重。
開了門,一陣淡雅的玫瑰撲鼻,她詫異地盯著眼前頻頻冒熱氣的花茶,好一會才抬頭看向端著熱茶來的人。
一時間,她啞口無言,不知道他怎會在她心情極度不佳的時候適時出現,以往和潼恩住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由她來扮演這個角色的,現在卻——
「呃……」她該說些什麼?在潼恩離開之後奪眶而出的淚頻頻顫動,令她為難地不知道什麼樣的應酬話在這時說最為適宜。
「我放進太多花苞多沖泡一人份,如果你不想喝的話我拿去倒掉。」明明是特地為她沖泡的玫瑰花茶,偏偏一個樓梯爬上來,到她面前卻說出「你不喝拉倒」這類意思的話。由此可以發現南宮適對人的態度就像只擅長投曲球的棒球投手,無論如何都得繞個彎一樣。
如果不夠細心,絕對察覺不到他話中的另一面真實涵義。
所幸,陰奪魂心思向來縝密,即使是在情緒因潼恩決定丟下她離開而紊亂不已的情況下,還是能察覺到他舉止間若隱若現的體貼,不管是別有用意還是其他,此刻,她真的需要有人陪在自己身邊。
「您……願意陪我喝茶嗎?」她強顏歡笑提出邀請。
事實上,听在南宮適耳里,她的邀請帶有請求的味道,仿佛無言地請求他陪在她身邊。所以他得到當她情緒有波動時她會希冀有人陪她的結論。
于是向來交由大腦掌管的語言中樞神經突然將控制權交給素昧平生的幽默感,令他說出阿拉丁神燈精靈的台詞︰「你的願望就是我的使命。」
「呃——嗤,呵呵……」破涕為笑的眼眸反而擠出更多的淚,他怪異的紆尊降貴方式實在好好笑。就在她破涕為笑的當頭,悲傷的情緒奇妙地變淡,讓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也讓有些慌了手腳的南宮適,甘心接受自己方才愚蠢的言行。
一顧傾人國——他突然想起這麼一句話,用在她身上正好。
只是現在沒有城、沒有國,能傾的只有他從未動過的心。
陰奪魂笑著拭去眼角的淚水,側身讓他進房。「謝謝您。」好奇怪,一直在潼恩身邊扮演安慰者角色的她,突然變成被安慰者竟然沒一點不適應感。也許是因為他的安慰不像她對潼恩那樣直截了當吧,她在心里這麼想著。
「這是迷迭香的味道。」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南宮適並沒有問及自己為何眼眶泛紅的原因,反而提出完全無關的話題。
她看向井然有序的抽香器,「我想調制新的香水。」在等待的時間里她不希望生活只有等待而已,找點事做或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她是這麼想的。
「喔?你想混合哪些香味?」拉過一把手工木雕椅,南宮適好奇地問道。
「迷迭香、月下香、阿爾及利亞香葉、瑞香草、錫蘭香茅、依蘭依蘭,再以麝香、琥珀做穩定劑,這只是初步構想。」
「你打算調制情人香水。」由香料成分推敲,他得到這個答案,但是她的動機——他推測不出來。
陰奪魂放下瓷杯,走近工作台,拿起一只以軟木塞封住的三角瓶。「和您說話總是不用多作解釋。」因為同是調香師的緣故吧,所以他只要看一看她的動作就知道她想做什麼,反之亦然,這算不算是一種了解?
南宮適跟著站起身來到她身邊,拿起另一只,欣賞似的流連在濃稠綠色的香膏中,像是地獄專司勾魂攝魄的使者,笑看親手勾攝的那些數以萬計的花草靈魂。「這樣才能有更多時間談點別的不是嗎?我們每一個動作都攸關香精萃取的成敗,如果一個動作必須做一個解釋,最後我們累死的不是最重要的鼻子、也不是需要經常勞動的四肢,而是與調香過程無關的一張嘴。」
「呵,您說的沒錯。」
「再者,多出的時間可以用來做其他的事,人生才不至于有遺憾……」
「同樣的,執著在一件事或一個人身上,有時候也是浪費時間的作法。」
搖晃三角瓶的動作因為他的話而凍結。陰奪魂側過臉,看見他別具深意的直視目光,有點赧然地壓低螓首。「我不懂您的意思。」
「只是閑聊而已,不用太認真。」他也學她打起啞謎。「這只是一個老男人對人生的感嘆。」老男人——他頭一回將帶有諷刺味道的幽默感用在自己身上听起來還真刺耳。
「您一點也不老。」她笑著回應他,「談人生的感嘆未免太早了些。」
「會太早了嗎?」他煞有其事的反問。
「是的,是太早了。」她回應他的話,「如果今天您是七、八十歲的老者,說這話我會十分贊同,但您才三十出頭,連一半都還不到。」
「這麼說來,我得等到七、八十歲的時候才能跟你說這句話羅?」
「咦?」他話中的意思好像……「咳,那也得有機會見面才行。」陰奪魂往旁邊移動,與他拉開一大步距離。
「的確。」他沒多說什麼,只是跟著她的話轉。「心情好點了嗎?」
「嗯,謝謝。」他果然是為她失控的情緒而來,但是——「為什麼您知道我——心情不好?」
「巧合。」他不打算說出自己見到潼恩的事,他等著她主動開口告訴他,如果她願意告訴他,就代表他南宮適在她心里有點分量,「我剛說了,我只是多泡一人份的茶,不想浪費才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