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戰心驚已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莫名的痙攣令他呼吸一窒,拔腿奔向前直到身體抵上護欄,眼楮追隨她的墜勢向下望——
懊死!她竟敢嚇唬他!
下方的敞篷車穩穩接住她下墜的身子,他可以看見她抬起頭輕蔑傲慢的對自己笑;之後,敞篷車在她坐穩身子並嘲諷似的對他揮手後揚長而去。
第二回交戰,他再度落敗,敗在她視人命如草芥的冷血、敗在她目中無人的狂做、敗在她不要命似的舉止,尤其是剛才她從三樓跳下的行動……再次回想他仍是無法抑止的心驚膽戰。
心驚膽戰?柏仲愣住了。
他為什麼要心驚膽戰?她是打定主意要他命的人啊,那他為何要為這樣的敵人感到心驚膽戰?
思緒翻騰,他煩躁地抓抓頭發,綠眸垂下,瞥見一張約十二公分長、六公分寬的紙牌平靜地躺在自己腳邊。
他彎身抬起,牌面是一個襤樓衣衫、滿頭亂插羽毛、發絲油膩卷曲的人像。
LeFou——愚者,他終于明白視線交會時她那一朵詭譎笑容的真正涵義。
愚者……他傻愣在原地,最後終于自嘲的笑了,無法不去正視內心深處那一份撼動,他向來坦率,對他人或對自己都一樣。
在她縱身跳下的一瞬間,他的視線隨著她落下,他的心也跟著她狂跳,他的呼吸更因她而停空——
驚鴻一瞥,卻被這樣致命的女人牽動從未有人探知的靈魂深處
這樣的他還不夠愚蠢嗎?
第三章
即使只是瞬間的驚鴻一瞥,她仍清楚地听見他月兌口而出的話里那份無法忽視的緊張,看見他眼中強烈的恐懼。思及此,舒開的雙眉微挑,唇角向上輕揚。
為什麼緊張?又為何要恐懼?舒開的眉又不自覺地往眉心凝聚,陷入沉思。
如此的一舒一凝,不自知的反覆,潼恩的腦中淨是先前柏仲狂吼的那一幕。
擔心她嗎?還是怕她墜樓身亡、一命嗚呼後他會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十幾年不見,他仍是她記憶中的小男孩,那一頭耀眼的金發依舊能在黑暗中閃動它的光澤,兩道濃黑的劍眉仍然是剛強的象征,碧綠如翡翠的雙眸依然清澄如昔,常常哄她說笑、讓她止淚的嘴唇一如過去維持上揚的形狀,仿佛從未有過痛苦的經驗。
時光的流逝並未改變他的外貌,只是將他變得更昂然剛強,渾身散發成熟男人的扭力,當年的稚氣在歲月行進間已逝,現在的地完美詮釋了「男人」這個字眼。
然而,這樣的他卻不守信用,背叛了她……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陰奪魂的聲音冷不防響起。口頭上如是問道,但心底早猜到潼恩在想什麼事,否則怎會想得讓她連叫好幾聲都沒反應。
除了那個男人,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讓冷靜如冰的潼恩成了道地的呆人兒。
「茶泡好了?」回過神的潼恩嗅到一股溫熱中帶絲清涼的薄荷香。
「都冷了。」她沒有幫她掩飾失神的事實,一雙帶笑的眼直溜溜地盯著她看,看得她有些心虛。「在想他?」
「是啊!」潼恩收斂因回憶而柔軟的神情,換上憤怒與怨恨交織的冷艷面孔。「在想要怎樣讓他生不如死。」
唉!她未免太過執著,陰奪魂在心里直嘆氣。「當一個人真的不在乎某人或某事的時候,真正的反應是無動于衷,沒有愛更沒有恨。」
潼恩拉回失焦的視線移轉至陰奪魂身上。「你想說什麼?」
「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我這個做朋友的自然要提醒你,以免你後悔。」陰奪魂語重心長道,不想再任由她任性行事。「如果你不在乎柏仲就別管他、等任務完結之後我們回法國。」
「不!」她怎麼能說這話,潼恩神色激動地站起身。「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他,我之所以能夠忍耐這一切就是因為有這股恨意支持著我。殺他是我最想做的事,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為什麼今天突然要我放手?」十幾年來的痛苦掙扎難道要她默默承受?
「我不想你後悔。」陰奪魂神情淒然,讓潼恩即使會因為她的話怒火中燒、充滿不諒解也不忍放矢。「沒有愛就不會有恨。潼恩,恨得愈深便表示你——」
「奪魂!’潼恩猛力擊桌,壓下憤怒極力促使自己說話的語氣手和些,「不要再說,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事實上你已經生氣了。」陰奪魂笑笑,知道事實並無損于她飲茶的雅興,甚至在內心深處她是開心的,因為潼恩激烈的反應說明她所觀察的結論並沒有錯。
「即使如此我還是得說,殺死他並不能讓你擺月兌過去,過去是磨滅不掉的。」
「哦?」蛾眉輕挑,她佯裝好奇地詢問︰「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陰大顧問。」
陰奪魂當然知道自己引導出的話題深深刺痛好友的傷處,但她選擇繼續,只因不希望再看到一對合該是壁人的男女因為已成事實的過去互相傷害。
「讓他愛你,讓他用他的一生愛你。」開車去接應的時候她並沒有忽略柏仲喚她的那一聲,如果她沒錯听,那麼柏仲即使忘了過去但仍然對她有情,否則那一聲叫喚不會如此激動。
「愛?」潼恩像听到世間罕見的笑話一樣忽然大笑。「愛?奪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愛?呵!炳哈……」狂放的笑聲無法掩飾內心深處被人識破的困窘,陰奪魂的話逼她不得不去正視壓抑多年的潛伏情感,但當情感與理智正面交鋒之際,理智總會強悍地壓下略略浮動的情感。
她選擇要走的路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潼恩?
「奪魂!」潼恩收回笑,嚴肅地看著她。「我們這種人注定不會有愛,那會讓我們處于危險之中,你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但今天你卻要我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不,我絕不,」自私方能自保,她不會連這點求生之道都不知道。
「他會保護你。」她敏銳的直覺促使她相信柏仲是個一旦愛上,即使犧牲生命也會守護心愛的人的男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她只想為受盡欺凌的過去討回公道。「別再說了,否則我真的會生氣。
「潼恩,我——」「你不想一個人住吧?」潼恩打斷她的話,回眸盡是無法隱藏疲憊的黯淡神情,「我不想再花時間去找房子。」
陰奪魂躺進柔軟的沙發,垂下螓首露出姣好的王頸。「我知道了。」
她也不想這樣。潼恩疲倦地想著。如果她沒有不斷朝她最深刻的烙痛刺探,扎得她滿目瘡夷她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一個人被強烈得無法招架的劇痛糾纏得快失去理智時,又怎能勉強獨力吞忍?唯一的方法便是刺痛離自己最近的人好轉移襲身的疼痛;當然,事後的後悔無可避免,但除了無奈又能如何?
她走進房,不讓自己接觸陰奪魂那仿佛了悟一切事物的眼神。
躲在角落的柏仲閉眼傾听夜空又一記無情冷血的槍響,沒有月光的夜晚是否當真適合生命的消逝?他不想問更不想找到答案,只是屏住氣息不讓自己嗅進不遠處飄來的血腥味。
連續一段時間的跟蹤,他已經目睹五個人喪生在她手中。
「最後一個。」已經熟悉的聲音像在游戲中獲勝的孩子般,得意于自己所造成的結果。潼恩收起槍,垂視地上泊淚流著鮮血卻已無生命跡象的尸首。
她從容地吁了口氣。在美國的工作已經結束,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