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泥沼?還是……鮮血?
「你在做什麼?」
質問他罪行的竟是有張陰沉卻又柔美臉孔的女孩——仿佛是地獄派來審判他惡行的美麗使者。
地上的泥和僵直的人體是證據,一身的血是左證——還有什麼比這更有力宜述罪人是他,惡行是他所為。
一再滾落的淚模糊影像,除了看不清楚外更加添因蒙而起的恐懼,審判就此開始了是嗎?他,就要被判刑了是嗎?那麼——但,完全出乎意料,審判者將他擁入懷中,從未有過被疼惜的感覺竟在這審判者的擁抱下全然領會。這……究竟代表什麼?
他被原諒、被赦免、被拯救……還是被救贖了?
「不要難過,有我在,我會陪你。」耳里突然傳進這幾句話。他終于明白,這唯一的見證者並非前來審判他的魔鬼,而是——前來陪伴他,驅逐他一生孤獨噩運的……天使。
但是……游離的意識逐漸回流入軀竅,凝集了意識、蘇活了感官、強增了自大腿傳來的痛楚,伴隨痛苦而悠悠轉醒的同時,他似乎望見天使帶著愁苦的笑容離他遠去。
他知道,天使不會回來,因為幸福不屬于他,自始至終都不屬于他……「恭喜,手術順利成功。」綿細的聲調是已經習慣的頻率,張眼和閉眼效果等同地都是暗黑,他知道在他身邊的人是誰。
「成功了嗎?」久久未曾浸滲水分的喉嚨既干且痛,聲音粗啞得像鴨子在叫一樣難听。
「嗯,狄說只剩下復健堡作。只要你配合,再度站起來走路不是問題。復健堡作由我負責,你不用擔心會有其它人。」
「我不擔心。」唯一掛記的已經離他遠去,沒什麼值得他再花心思,更何況是擔心。
「不要想他。」以往的柔和滲入顯而易見的嫉妒,話說出口的同時連她自己都為此感到錯愕與震驚。
行動遲緩地抬起手,帝昊將他身邊人的黑發撩繞五指之間,絲絲緊扣剛健修長卻又觸感柔細的指頭,讓人不忍任由它松開回到主人身上,只想緊緊與之糾纏、再糾纏,仿佛被這柔發一繞疼痛便會消逸無蹤似的。
「你在嫉妒。」暗啞難听的嗓音藏不住一份自得,一個不知道什麼叫愛的女人,竟然因為他而起了嫉妒之心。「雨,你剛才是在嫉妒。」
「我沒有!」嫉妒是什麼她不懂,但是為什麼在他提出的時候,她竟會有作賊被捉住的困窘!
雨連忙想退開身,不料長發硬是被他扯住不放,想退也退不得。
「現在的你倒不像那時候接下戰書的你了,呵,你那份勇敢跑哪兒去了,嗯?」
「主動吻你的不是我。」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那晚吻你的人是——」
一股怒氣沒來由的直竄丹田,不顧她會不會疼,帝昊硬是拉過長發,將她帶至面前。「現在才否認不覺得太晚了嗎?」
「不準你傷害雨!」平朗的聲音忽而竄出,在黑暗的加護病房里仿佛投下一枚炸彈。「放開你的手!」
「我和她的事你少管。」那家伙來做什麼!「滾!」
「除非你放開手。你是這麼對待醫好你腿的人嗎?」硬扯他的頭發做什麼。「我叫你放開手,听到沒有?」對帝昊的拉扯感到不耐,同雨交換的狄扣住帝昊的手腕。「放開!」
「雨,你說話啊!」依他對她的了解,她不可能面對他和狄爭執而不吭聲。
「她被你嚇到,躲回自己的窩去了。」
躲回去?帝昊听得不明不白。她的長發仍在他的手上,說什麼躲回去,她能躲到哪兒去!
「開燈!」他從沒有看過雨的容貌,也一直沒有興趣看她長什麼樣子,但是面對這種怪異的情況,即便再如何厭惡光亮也得開燈,看明明頭發還在他手上糾纏的雨如何躲回去,又躲回哪里去。「我叫你開燈!」
「先放開。」這個男人未免太強人所難,他的頭發還被他扯在手上,他卻要自己去開燈,哼!比他還會為難別人。
「先開燈。」帝昊將手上的長發再盤了一圈、抓緊,表示沒得商量。
「呼——」沒轍了。不是敗給他,只是……他非常期待這家伙看到他和雨時的表情,會不會是那一種……讓他再開殺戒的表情。像在說他是妖怪、怪物、令人作惡的表情。
如果是,雨,別怪我殺他;看不起我們的人都該死!
不!狄!就算他真是那種反應,求你!不要殺他!不要!身體里另一抹靈魂,充滿與狄互斥的慈悲魂魄如是哀求著。千萬不要啊!狄。
「你的命操縱在你的臉,帝昊。」
耳聞莫名其妙的語句,帝昊才沒有那份閑情逸致理會。「開燈。」
狄一手探進左側胸口,薄刃在陰暗中閃出銀白的光芒,奇準無比地射中室內燈光開關,條地,滿室單一的黑任由白光取代,伴隨明亮而回復原本供人欣賞的室內布置,也終于發揮它的作用。
帝昊忍住扁線乍入的刺痛,用力閉了閉眼才睜開。入眼的,竟是自己向來視如仇人的狄;看不見屬于女人的身影,低頭俯視手上的黑發,發現它竟是狄所專屬!他立刻放手松開。
「你怎麼說放開就放開?」狄佯裝莫名其妙地問道︰「方才你不是死抓著不放嗎?」得到自由的長發服順地貼回到自己胸前,狄掬起把玩,上頭屬于帝昊的體熱仍未消散,他雖感厭惡,但那卻是雨所眷戀的;所以,他只能掬起它,貼在胸口讓她感受。
「她人在哪里?」
「誰?你說風龑嗎?他當然不在這里。你忘……」
「我說的是雨!」該死!筆意裝胡涂存心氣他嗎?「她人在哪里?」
「我不是說過她回去了嗎?」
「回哪兒去!」太詭異了!罷才他明明抓住的是雨的頭發,為什麼最後會變成狄?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察覺不到她逃離的任何動作。
狄指著自己胸口輕點兩下。「回她的家,這里。」
「你胡說什麼。」這個瘋子。「帶她過來。」
「沒有人能命令我,包括你在內,帝昊。」
「她在哪里?」耐心已然告罄,又多一個瘋言瘋語的瘋子在面前惹惱他,口氣會好他就不叫帝昊!
「我說過,她就在這里。」
「你存心惹火我嗎?」垂在腰間的雙手緊握成拳,只要狄再走近一步,只要再一步,他一定會打得狄滿地找牙。
帝昊的一舉一動全進了狄的眼,這種把爪子全數張開的反應,實在是讓他不知道該將眼前這個男人歸納在好笑還是可愛的範圍里。這小子其實還滿有趣的嘛,看起來像是要把他碎尸萬段似的。「你不會對一個女人動手吧?」
「你是女人嗎?」
「一半一半。」
「你這個瘋子。」帝昊松開拳,跟這個瘋子吵只會讓他的腿更痛。剛才雨在的時候還好好的,尚且忍得過去;現在被一個瘋子趕走他的臨時止痛劑。
「你罵我的同時也是在罵她哦。」狄笑容不變地道。「我曾經說過,拷貝與本尊有時候是同源而生的,這句話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帝昊別過臉,沒有興趣理他的瘋言瘋語。
「事實上我說錯了。」見帝昊回頭,他笑著坐上床榻與之平視。「我應該修正為——拷貝與本尊有時也會同體共生。我這麼說,依你的聰明才智應該听得懂的,不是嗎?
帝昊。」說話時,狄傾身靠向帝昊。
帝昊乍然感到背脊發寒,天生對于危險到來的靈敏警覺,讓他不自主地往後挪動上半身,像極受傷的獅子,也讓兩人的姿勢處于曖昧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