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修文自顧自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聒噪中,滕青雲的腳步已經站在李芙專屬的病房之外,楊修文則快步跟上。
深吸了一口氣,他打開門,果然在病床上看到生平最厭惡的小表頭正揚著一張令人厭惡的臉蛋和私人護士說話,微微別開臉,他看到本以為自己不會看見的人。
「你也來了?」
「嗯。」林以梅朝他點點頭,算是招呼。
「還有我啊!」楊修文點點自己的鼻尖。「林醫生,你好啊!」
林以梅別開臉,算是「招呼」。
真是差別待遇啊……楊修文慘淡的想,還算俊逸的臉上霎時多出跟小丸子借來的三條斜線,很是尷尬,
「哈哈哈……好好玩!」半躺在床上的李芙果真是個孩子,毫不遮掩地張口大笑。「叔叔,人家姐姐不理你怎麼辦呢?」
滕青雲則上前乘機觀察病情,帶楊修文來的用處不就正是為了讓他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好讓他不必跟這個小毛頭搭上任何話便能完成診斷,楊修文那張表情特別多的臉從小孩子到老太婆都能被他吸引住,這也算是天賦異稟。
滕青雲伸手輕壓李芙的上月復部——不正常的膨脹表示月復水積存嚴重,身體表面的靜脈浮起,尤其以頸部最為嚴重,呼吸的頻率不一、有雜聲……果然是典型的慢性心膜炎,從表面病征來看,病的時間絕對不短。
「醫生,你是庸醫還是名醫?」李芙突然問道。
听爸爸告訴她說準備診治她的醫生叔叔很厲害,但是根據以前爸爸說謊騙她的紀錄太多次,因此干脆她自己問比較好,「雖然爸爸告訴我說你很厲害,可是,叔叔,你真的很厲害嗎?是名醫嗎?」
這個問題讓滕青雲為之一愕,他記得以前也有人這麼問過他,時間雖然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但他的答案仍舊一樣,「名醫。」
「哦。」李芙點了點頭,乖乖地任他診。「我一定會好的,對不對?」無視于他的冷漠表情,小小的李芙倒是不怕這個看起來頗嚴肅的醫生叔叔。
「嗯。」
「那我很快就能出去和小朋友玩了,對不對?可以去上學了,對不對?」她已經好久沒有去學校了,以前雖然曾經因為不想上學做功課騙媽媽說身體不舒服,可是一旦現在她真的身體不舒服,卻好想去學校找同學玩,在醫院好無聊哦!
「閉嘴。」真吵!
滕青雲皺眉,始終不願抬頭看她,他討厭小孩的程度大概只能用「病入膏肓」來形容吧!可偏偏李芙小小的年紀,神經又特別大條,對他的不理不睬完全不為意,甚至根本沒感覺到人家正在討厭她,突地,一只小手爬上滕青雲壓在她小肚皮上的大掌。
「叔叔,你的手好冰。」
滕青雲像被瘟神踫到一樣,連忙收回手,退了好幾步,他的表情像被雷擊到似的;令在旁看到這一幕的楊修文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惹來一記白眼。
「下周二早上十點。」他撂下說,是動手術的時間,對象是一直站在李芙身邊、生怕他把小表吃掉的私人看護。「通知李杰。」說完就離開。
不過林以梅倒是很有默契地跟了他出去。
「醫生叔叔,那個叔叔不喜歡我。」李芙哭喪著臉對楊修文道。
一向喜歡小孩的楊修文怎麼可能就是這樣任她哭泣呢?雖然這丫頭的老爺他看不過去,但是一向不贊同父債女償,所以笑著一張臉,試圖讓這小女孩開心點。
「那個叔叔不是討厭你啦,其實他是……」
***
「不喜歡小孩?」林以梅問。
「嗯。」所以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駱應亭會甘心為那群小毛頭,做個小丑保姆。
「我倒覺得小孩子很可愛。」
林以梅推開醫院大門,率先走到醫院前庭,置身在三條通往不同方向的通道上其中一條。
「包括李芙?」滕青雲跟在她身後,踱步而出。
林以梅僵了住,緩緩回過頭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答不出話來。
面對她的反應,滕青雲揚起唇角。「答不出來。」
她答不出來,原因模糊難辨,連自己也不清楚,但對滕青雲蓄意嘲弄的用意她心知肚明。「你以刺傷我為樂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早習慣了。」撥撥頭發,將惱人的亂發盡數向頸後撥去,哪知道一陣風吹來,又拂亂她的頭發。
「我倒不知道你有這麼好的耐力。」
「拜你所賜。」為什麼他們兩個人總是說不到幾句話便相互嘲諷了起來?她並不喜歡這種沒兩三下便燃起火藥味的相處模式,無奈每回不是她就是他先挑起火花,然後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會想到先澆熄這火花,每每總是帶來不少的針鋒相對和冷言冷語。
她不懂,明明手術室里他們的默契如此之好,但一出手術室卻完全改觀,為什麼會這樣?
「是你自找罪受。」天才!他愈來愈佩服自己。滕青雲諷刺地心想。
為什麼看見她有心示好的時侯,他就會心里起疙瘩?就會直想刺傷她?看著她痛苦後自己也跟著苦,但是說什麼也控制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出口的傷人言語,好像不刺傷她他很難過,但是真刺傷了她,自己也跟著不舒服。
他真的不明白,一再提醒她過去的事,要她真正面對這段記憶究竟是在懲罰誰?似乎兩個人都受傷、都痛苦,他仍找不到方法好打通這個關節,明明知道她已經試著找尋彼此的共通點,雖然仍未打開心防,但這已經算是進步。
「滕青雲,為什麼你總是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她忍不住還是問出口。「就算當初我拿你來做代替品讓你有受辱的感覺,但這幾年我還受不夠嗎?你還是很討厭我、很恨我?所以一再嘲諷我,在我傷口上撒鹽,這樣才能讓你好過?」
「我沒有那個意思。」
「但你卻一直這麼做。」她指控,這項手術結束後她將離開——離開醫院、離開台北,離開他;所以,有些事非了斷不可,她不要走得牽腸掛肚。
「我沒有。」
「不,你有,你一直都是這樣對我,這樣懲罰我!」她雙手握拳貼在胸口,指控他的同時也刺痛自己;她在乎他,在乎他對她的態度、對她的語氣、對她的一切一切,所以她在乎,在乎他到底將她視為何物,擺在哪里。
「我沒有。」他再一次否認,卻比先前更加的不確定。難道真如她說的,他傷她傷得很深?「別忘了這一切是由誰先開始的。」
懊死!他明明不想說這種話的!抬頭看她,果然又是一臉刷白,他不由得更厭惡自己的刻薄成性。
「我知道。」林以梅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一樣,方才急欲得知事實真相的積極態度已不復見,她的聲音小到滕青雲非得靠近她一點才听得真切。「我知道這全是由我開始的,是我找上你,是我硬要求你幫我,是我自己踏進醫院工作,是我任你對我進行你的懲罰,是我將你、將這家醫院拉進我和李杰的事,是我——」
「對,全是你。」說這話時,滕青雲也將她攬入懷里,不容她推拒。「全是你的錯,所以你得負責,負責把我的安寧還給我,負責讓我回到以前的滕青雲,負責讓我不再是一看見你情緒就被你牽動的滕青雲。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在乎你,那張字條上寫的全是真心話,不是騙你。」
「我不相信。」在他懷中的林以梅用平穩的聲音說道。「我不會相信,永遠不會。」他怎麼可以在這種時侯再一次剖心給她看?怎麼能?